大概是一九三七年夏末,在淮海中路附近的一栋小洋房,十七岁的张爱玲刚刚从伟达饭店——她妈妈的住处那里回来,心中正琢磨着留洋的事儿,岂料后妈孙用蕃劈头盖脸一巴掌打过来,还没等张爱玲回过神来反击,孙用蕃已经跑到丈夫张廷重跟前,恶人先告状了。
这个已经被鸦片洗脑的男人——张廷重,既非一个好的丈夫,亦非一个好的父亲,他不问三七二十一,揪住张爱玲的头发,左一拳,右一脚,嘴里还嚷嚷着,“我今日非打死你不可”……拳脚如骤雨袭来,张爱玲全无还手之力,她踉跄的身子随着父亲的暴力撞上桌角,又撞到椅背,耳朵似乎都要震聋了,若非家中何嬷嬷拼命相救,张爱玲也无法死里逃生。
纵然没即刻断了气,只怕也是出得气儿多了。疼,无处不疼,从背心贯穿肺腑,蔓延至四肢,恨不得立刻晕过去才好,但头皮撕裂的痛令她猛然清醒,腾升的屈辱和悲愤几乎将她的五脏六腑烧成灰烬,要是天上能砸下个雷,炸了这房子,这家,“就和他们死在一起也愿意”。
没有雷,连空气都是寂静的,她蜷缩在地上,任凭气血翻涌。
后来她带着一身伤被丢在一间空屋子里关禁闭,只留了个何嬷嬷照顾一日三餐,张廷重严令不许任何人与她接触。“跑”是她唯一的信念,伤势稍好些时,她便在窗前跳健身操,锻炼身体,细心观察门口值班的警卫,伺机逃离这个鬼地方。
还没等到合适的机会,张爱玲就病了,是很严重的痢疾。不许用药,不请医生,张廷重仿佛有意要考验他这个女儿的生命力,但眼看着张爱玲就耗不起了,在何嬷嬷的劝说下,害怕背上“恶父”名声的张廷重瞒着孙用蕃,偷偷给张爱玲注射了消炎的抗生素针剂,总算救回一条命。但惩罚并没有结束,张爱玲依旧被关在屋子里,没有自由。
天是灰的,空气里都是硝烟的味道,农历新年将至,却见不得半点辞旧迎新的欢喜,人们显得惫懒而迷茫。
张爱玲有些紧张,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终于趁着警卫换班的空档,溜出来了。自由已经张开双臂,但拥抱还为时过早,她必须在被警卫或者何嬷嬷发现她“失踪”之前,避开进进出出的人群,出了那铁门,才算胜利。
她做到了,一把抱住了自由。
不久,《大美晚报》刊登了一篇文章《What a life!What a girl's life!》,详细描述了一个女孩长达数月被软禁的日子,作者张爱玲。一直订阅《大美晚报》的张廷重读罢,怒不可遏,连摔了好几盏茶杯,风水轮流转终于也轮到他气血翻涌,无可奈何了。
一九四四年一个“月落如金盆”的夜晚,驰名上海滩的大作家张爱玲在编辑的催稿电铃中,“仓促”地写下散文《私语》,又将“软禁往事”细细地说了一回,早带上“恶父”帽子的张廷重,这下连气都不知道从哪气起了。
实在大快人心。
有人说冷酷阴郁的青春是张爱玲的悲剧根源。
但世人眼中结局的悲喜又如何能道尽她的一生?拳头砸来,无处可藏又无力反击,是悲剧;而在可以做主的人生中,她一切的主动选择,都是富饶——真实地活着,做她自己。
一如我们呼吸过的空气,经历的道路和两旁的树木,形成了“我们”,可至于我们要成为什么样的人,终究取决于——我们自己。
木心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裘马轻狂的绝望,总比筚路蓝缕的绝望好”,苦难从未绝迹,在生活这个欺软怕硬、见风使舵的墙头草面前,成长是唯一的出路,那意味着选择权。
愿你真实地活着,如你所愿。
▲电视剧《都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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