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请自重"

作者: 彭壮士 | 来源:发表于2024-06-14 20:51 被阅读0次

    用文字记录人间百态。

    ——彭斋

    【一】

    世人皆知长公主褚萱生性残暴,荒淫无度。

    前几日琼林宴,她瞧上新科状元郎柳相泉,硬要收为裙下臣。

    “长公主,请自重。”

    柳相泉早已娶妻,夫妇琴瑟和鸣恩爱非常,自然不从。

    长公主勃然大怒,趁柳相泉上朝时,命人强行将柳夫人请至府中。

    长公主府是什么地方?

    天阙朝野皆知,堪比人间炼狱。

    闻言长公主尤爱听人哀嚎,叫得越凄惨,她就越兴奋。

    故而长公主府时不时就得新招仆从。

    从来只见新人进,不见旧人出。

    旧人去哪儿了?

    去过长公主府的人皆知,后花园的花圃养得极好。

    娇弱的柳夫人被“请”去,只怕不死也得去半条命。

    柳相泉自知难敌长公主滔天权势,连夜求助五皇子褚随……

    【二】

    长公主府内,明亮如昼,花园里传来阵阵鞭打声,伴随着有人的哀嚎。

    绕过假山池塘,两旁花丛在月光照耀下,鲜艳得过于诡异。

    花园正中央,置有锦屏,屏风上画的……实在有伤风化,不提也罢。

    岂料屏风旁的榻上,场景更加不堪入目。

    一中年女子酥胸半露,坐于榻中。

    有半裸上身的年轻男子,头枕在女子腿上,扬起下巴,媚眼如丝,薄唇微张。

    那女子似乎被极大取悦,嘴角微扬,将杯中琼浆一饮而尽,低头附上男子嘴唇,靡靡之音让听者面红耳赤……

    偏偏如此活色生香的现场,无人敢多看一眼。

    在他们脚边不远处,有仆人正施鞭刑。

    地上躺的也是位年轻男子,青衫被皮鞭抽得一缕一缕,身上鲜血淋漓。被打的男子年纪不大,皮肤白皙,发间头发散乱,抬起头时,能清楚看到他眼底的恨意。可他生得极好看,只让人觉得心生怜惜。

    如此情形下,有一人的表现,倒显得极为突兀。

    那年轻妇人坐于客位,荆钗布衣,模样清秀。自被强行请至此处,被迫观看活春宫、酷刑,一番操作下来,寻常人早就吓破胆跪地求饶。这妇人倒是个妙人。始终神情从容,对周遭一切视若无睹,此刻正悠然自得品茶。

    那中年女子见此情形,顿觉无趣,一脚踢开趴在身上的男人,朝那年轻妇人走去。

    行走间,玉指轻挥,鞭打者赶紧停手,候在一旁。

    “柳夫人不怕我?”

    “殿下天人之姿,民妇见之欢喜,岂有害怕之理?”

    长公主这才认真打量起柳夫人蓝彩,说实话,有些失望。

    她本以为,柳相泉敢公然拒绝她,想必蓝彩定是绝色美人,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也就胆子比寻常妇人大些。

    不过,她就喜欢折磨这类人,一点点摧垮他们的心理防线,将别人的希望玩弄于鼓掌。

    “状元郎甚合本宫口味,柳夫人是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办吧?”瞧着是询问,实际根本没给柳夫人选择的余地。

    “长公主殿下,非民妇不从,实乃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从来由不得民妇选……”

    这话倒也实在。早些年天阙非要学隔壁中原的文化,用三纲五常将女子死死困在家中,根本身不由己。

    比起状元郎那个老古板,蓝彩倒更有趣。

    可惜她褚萱,只享受将男子踩在脚下凌虐的快感。

    她要得到柳相泉。

    总有一天,她会亲手撕开柳相泉身上的衣衫,踩碎他的骄傲,让他俯首称臣。等自己玩腻了,再随手丢弃。

    “五殿下,主子有要事……”

    是管家的声音。

    小五居然敢当柳相泉的说客?

    面对亲侄儿,褚萱到底不好太过荒唐,食指一勾,便有男宠急巴巴捧来外衫,小心翼翼给她披上。

    一身紫袍的褚随匆匆赶来,毕恭毕敬向自家姑姑请安,余光瞥见一旁的年轻妇人,应该就是柳夫人,神色无虞,应当无事。

    “小五怎会深夜来此?”

    “侄儿府上新进了个丫鬟,听说不小心冲撞姑姑,特来带她回去教训。”

    褚萱并不在意,“小五可瞧好了,此处可只有状元郎夫人,哪儿来什么丫鬟?”

    褚随上前,低声道:“姑姑,边境急报,状元郎此刻正在宫内为父皇解忧……”言语间,警告的意外再明显不过。

    褚萱没想到自家侄儿,居然为了外人倒戈,虽然不悦,但小五说的是实话。

    若今日柳相泉亲自来,说破天也不过一桩风流公案,可柳相泉如今仍在宫内,来的是自家亲侄儿,那就代表了陛下的意思。

    她那个弟弟,许是年纪渐长,疑心病越发重了。

    她着实没必要在这紧要关头,触他霉头。

    “行了,你都这么说了,本宫岂会跟下人计较。小五可记得,下次可千万别让丫鬟乱跑,免得有什么意外。”

    褚随领着蓝彩出了长公主府,因怕途中有意外,褚随也顾不得礼数,与蓝彩同处马车。

    蓝彩此刻方见愁容,不似刚才那般镇定自若。

    “柳夫人别担心,状元郎无碍。”接着,褚随将柳相泉如何夜叩皇子府求他,二人商定后,决定由柳相泉拿着褚随刚得的线报进宫,求见天听。他则好借着这由头,狐假虎威,让长公主忌惮,才有机会将柳夫人平安带出来。

    蓝彩听完计划,忍不住感慨:“怪道夫君时常对殿下敬佩万分,实在是殿下不但聪慧过人,还难得有一副菩萨心肠!”

    褚随脸色泛红,有些结巴,说起一些无关紧要的事。

    将蓝彩亲自送到柳宅,褚随又拨了四名亲卫,把守宅外,临去前,耐心提醒她:“柳夫人,近来风波不平,尽量别出门才是。”

    蓝彩目送褚随离去,心里暗想,这么好的男子,也不知什么样的女子能与之相配?不过皇家的婚事,哪是他们这种人需要担心的?

    蓝彩不知,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也是最后一次见面。

    【三】

    元宵一过,刚开朝,天阙便发生一件大事。

    朝中主和派与主战派争论不休之际,久不上朝的长公主出现在大殿。

    身着朝服的长公主,妆容端庄,眉眼间仍是那股戏谑,似乎在计划着什么有趣的事。

    圣人对这位长姐,敬畏有余。

    需知当年宫变,是这位长公主拼死将圣人护在密室内,在断水断粮时,不惜以血喂圣人。

    可以说,若没有长公主,就没有如今的天子。

    绝大多数情况下,只要没有触及圣人逆鳞,长公主可随心所欲。

    就比如,她可以随便挑选男子作为裙下臣,却不能沾染朝廷重用之人,影响江山社稷稳固。

    天阙,容不下女子为政。

    长公主心知肚明,她此番上朝,也不过是为了替圣人说出他不方便说的话。

    因长公主一言,主和派被迫需到前线,名义上是体恤军情,实际危机四伏。

    谁也没想到,五皇子褚随会主动请缨。

    也是,原本被指派的官员年事已高,又曾与五皇子有授业之恩,五皇子会提出代替他也无可厚非。

    只是柳相泉归家后,同夫人聊起此事时,夫人却有不同看法:“依夫君所言,妾倒觉得,这幕后之人,原本就想让五殿下去。”

    夫妇二人四目相对,心下了然。

    长公主提的。

    众人推举五皇子的恩师。

    最后去前线的却是五皇子褚随。

    从头到尾,都像一个提前设计好的圈套,等着褚随心甘情愿去钻。

    看来,褚随是为了他们夫妇二人,得罪了长公主。

    后来的事,大多只能从褚随的信中窥探一二。

    褚随未至军营,便遇埋伏,危难之际幸得好心人搭救。回到军中,先铲除叛徒立威,又连献几计大破敌军。

    他在信中说,正是此番到了前线,亲眼见到战争无情,才更加坚定自己主和的想法,况且盛京中也有不少主和者,他相信终有一天,两国百姓会等到和平那日。

    后来的信里,开始频繁出现一个人名。

    拾启。

    他说,若非立场不同,想来他们也会成为好友。

    继而会分析他们交手的战况,并附上复盘结果。

    当时所有人都不知道,和平究竟会不会到来。

    可越发频繁的信件往来,边境与京都的同步部署,朝中原本牢固的主战派阵营,也逐渐有了裂痕。

    终于,两国迎来和谈。

    这一次,没有割地赔款,不用和亲,只是用一份贸易合作协定,宣告了战争的结束。

    柳相泉带回好消息时,特意提到,那份协定中的很多内容,都出自当年褚随写的《捭阖策》!

    王军班师回朝,却不见褚随。

    主帅替褚随带了封信给柳相泉。

    信上说,他厌倦了京都的尔虞我诈,只想留在边境逍遥自在。

    给圣人的信中则写,想在当地教化民众,以示天子之恩。

    圣人没有拒绝。

    褚随虽身为皇子,但母族身家不显,并无储君希望。和平时,边境军备并不十分强大,褚随手中的兵权,对储君并无威胁。

    柳相泉的回信里,二人约定好了,待年休时,定会去看他。

    给褚随带京都的美食美酒,他们二人得伴着边疆的明月,把酒言欢。

    可下一次,不对,没有下一次了。

    柳相泉再也等不到褚随的回信。

    他们翘首以待,却只等来褚随通敌叛国的消息。

    那是蓝彩第一次,看见自家夫君失态。

    不怪他。

    其实蓝彩知道,夫君一直心里有愧。

    当初若非夫君为了救她,连夜跪求褚随出手相救,也不会因此得罪长公主,更不会被迫前往前线……

    一切因果,竟都源于长公主府的那一夜。

    蓝彩看到了。

    长公主站在二楼看台,居高临下俯视着他们,眼里满是得意。在她身边,左拥右抱着新的男宠。

    长公主是这世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

    她想得到的,从来没有得不到的。

    五皇子故去后的次年,柳相泉家中出了件事。

    柳母以其媳多年无所出为由,要求二人和离。

    蓝彩看到柳相泉躲闪的眼神,心下了然。

    不久后,和离后的蓝彩不知所踪。

    柳父柳母以探亲为由离开京都。

    孑然一身的柳相泉,也如愿出现在长公主府。

    【四】

    长公主很高兴,命人将柳相泉带到别院,那儿有一处天然温泉,四周用帷幔遮掩,在此处欢爱,别有情趣。

    柳相泉平静接受着安排。

    在他脸上,出现了长公主一直最想看到的,失意。

    能将这样高傲的人,从云端扯到泥沼,着实让长公主快意。

    她知道,柳相泉全无斗志。

    得意之余,她遣散众人,并不希望有人和她同享柳相泉的求饶、无助。

    夜色正浓。

    适合发生一切不该发生的事。

    翌日,京都街头巷尾散落纸张,上面道尽长公主多年来的罪行。

    尤其是得知深受爱戴的五皇子竟是被其派人暗杀,百姓一时民情激愤,纷纷涌到宫门外,想要敲登闻鼓,求见圣人主持公道。

    民众之多,连负责行刑的官员也为难了,根本打不过来。

    当朝律例,平民欲敲登闻鼓,需先受20大棒,以避免有人虚张声势。

    可此刻,面对乌泱泱的百姓,官员不敢隐瞒,生怕引起民变,赶紧上报。

    长公主被急召入宫。

    因她走得急,并未发现,躺在床上的人,并不是柳相泉。

    若蓝彩在此,会认出此人,就是当年曾被长公主施以鞭刑的年轻男子。

    当时从长公主身边带走蓝彩时,褚随暗中打点,为受刑之人请了大夫。

    如与一直将褚随的恩情深藏于心。

    那晚本想代替柳相泉侍寝,趁那毒妇熟睡时杀了她,以泄心头之恨。

    是柳相泉阻止了他。

    褚随尚未沉冤昭雪,不可心急。

    他们相互配合。

    如与给长公主下了催情药,缠着她彻夜无眠,荒唐到日出,宫里派人来请。

    在此期间,柳相泉如愿进入长公主书房,找到了长公主的书信,又连夜找到褚随旧部,找人连夜印刷,分散到京都街头巷尾,务必确保次日众人都能看到。

    “柳大人,接下来你打算如何?”他走进隔壁房间,带来侍卫衣裳,二人换上后,他问起柳相泉打算。

    “自然是为无辜之人昭雪。”

    在如与的带领下,二人成功逃离长公主府。

    其实,当宫里派来的是御林军而非太监时,众人皆知,长公主大难临头,众人忙着逃命,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就在众人将宫门堵得水泄不通之时,新任状元郎身着红袍,手捧卷轴,跪求面见圣人。

    朝堂之上,长公主瘫坐在地,静静听着柳相泉陈词。

    抬头望向御座上的人,对方眼里透着刺骨的寒。

    帝王无情。

    长公主心知肚明。

    当初任由她作恶,不过是怕被人非议,便由着她任性,再借臣子之手,名正言顺除了她。

    可她做错了什么呢?

    她青梅竹马的丈夫,为了维护所谓皇权,被人暗杀,尸骨无存。

    所有人表面都可怜她,暗地里又瞧不起她,觉得她身为女子,这不行那不行……

    圣人遣散众人,走下御座,来到她面前:“阿姐,你这次过了。”

    果然是这般,明明什么都在他的谋划里,表面上还要装作菩萨心肠。

    呵,明明小五是因为对那女将军动情,圣人唯恐他有异心,才借她的手除掉他,如今倒装作不忍。

    果然啊,她从来不是这位帝王的对手。

    始终做不到他那般,铁石心肠。

    长公主被暂时软禁在宫内,就住在她曾经的朝霞殿。

    是夜,朝霞殿意外走水。

    宫人发现时,火势已难控制。

    熊熊烈火中,长公主身着素裙,跳起舞。

    她说:“这辈子,终于可以做回褚萱了……”

    【五】

    这场闹剧,以长公主自焚为终点。

    五皇子褚随沉冤昭雪,其坟墓被重新修缮,追封谥号为明王。

    柳相泉被贬,正是当初褚随管辖之地。

    初到漠北那日,遥遥可见,有熟悉的身影在城门外张望。

    “夫人!”

    夫妇重逢,便胜过世间万千喜事,无需多言。

    原来蓝彩猜中柳相泉心事,早早来到这儿置办了地产,还将柳父柳母接了过来。

    “你不怕我事败?”

    “咱们那位圣人,早就巴不得你出手了……”

    “回家说。”

    等夫妇安顿下,第一时间携了酒菜,奔赴褚随坟前。

    那儿已经有人提前。

    是个女子。

    梳着未婚女子发髻,静静坐在坟前,一杯又一杯洒着酒。

    柳相泉猜,这位怕就是褚随信中所写的拾启吧。

    因怕打扰他们,柳氏夫妇默默退了回去,改日再来。

    后来,敦煌郡郡守为了欢迎他们到任,特备酒席欢迎。

    如今两国往来频繁,临近两地官员相互宴请亦属正常。

    柳相泉又见到了那个女子。

    只是这回,她分明梳着妇人发髻,跟在郡守身旁,众人皆唤她郡守夫人。

    酒宴归来,蓝彩神神秘秘将夫君拉到屋里:“你可知拾启是谁?”

    “应该就是郡守夫人吧?”

    “我们在后院时,听到郡守夫人闺中好友叫她十七。原来她叫孟十七。”蓝彩有些感慨,接着道:“想来不知是好是坏……”

    “夫人何出此言?”

    “看样子,十七娘子当对明王殿下有情……”

    夫妻相顾无言。

    世上有情人难以相守,才真真叫人遗憾。

    更何况这种生离死别。

    也不知道,褚随到最后,知不知道他的十七,真正心意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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