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80后,一个漂亮多才多艺的泼辣姑娘,要强,不服输,她自信读书改变命运,她擅长交际,她只愿报娘今世养育之恩,命运却狠狠地折磨了她 。
她是栗,我的发小,这是真实的故事。
1
她是弃儿。娘在溪流边的草丛中发现的,单薄而朴素的包单裹着出生才几个月小小的她,脸蛋红扑扑。春季的溪流挣开了冬日寒冷的束缚,撒着欢儿,奔腾不息。娘看着孩子怜人的模样,觉得这是上天给的缘分,栗便有了归宿。
娘不能生育,爹是娘的第二个男人,家里还有个7岁的男孩,是娘亲姐姐的亲儿子,生多了,送来时承诺只暗中爱护,永世不相认。
栗是幸运的。娘的家境不错,二层小楼,大户人家的院子,厨房单独盖一层。院里的葡萄树果实年年浑圆饱满,酸甜诱人,花圃里月季、灯笼花、芍药、梅花等各色花系一年四季轮流绽放,或高贵典雅,或妖娆万分,顺着木杆丝丝缠绕,引得蜂儿蝶儿争先恐后安家,嬉戏打闹。
连厕所顶棚也悄然爬满了葡萄藤蔓,阳光透过斑驳的树荫洒下,竟别有趣味。
大多数天气好的时候娘就把她放在婴儿车上,沐浴着点点滴滴的阳光,娘一边轻轻地摇着,一边唱着古老的歌,还不忘一手织毛衣。
2
在古老的摇篮曲中,小栗栗越长越清新脱俗,娘也总是喜欢带她赶集,给她买各种好看的衣裳,编两条长长乌黑乌黑的粗辫子,加上栗挑高的身材,笑起来深邃的酒窝,十里八乡都美出名了。
栗多才多艺,画画,画的葡萄让人垂涎欲滴;编织波西米亚手链,颜色搭配大胆,效果出奇的别致;买彩带编风铃,引得同学竞相模仿挂到自家客厅;学校文艺汇演,次次都是她领舞,宛若孔雀仙子开屏。
这都与娘的一双巧手长期熏陶分不开,娘是地方有名的能人,剪纸,织毛衣样样拿手。常常在有阳光的日子,唤“栗栗,快来看娘给你变魔术”,一手拿纸,一手拿剪刀,两下变出来一个好看的小人,下面有风火轮,还有一杆枪,娘说是哪吒。对了,栗栗有各种颜色不同式样的毛衣,都是娘亲手织的。
娘喜欢热闹,热情好客,家里大门永远是开的,常常来人扯着喊一嗓子“有人吗?”
里面马上传来欢喜的声音,“有,来,快来,往里走”
不管穷人富人都喜欢上她家坐坐,聊聊天,晒晒太阳,日子美好而厚实。
就连平日里同学聚会都会异口同声将地点定在她家。
栗的娘此时将一层的大房收拾出来,备好点心水果,在松软的沙发上多放几个靠垫,空气里弥漫着好闻的香水味,偶尔几杯啤酒后,女生就直接留宿了,被子暖暖的透着阳光的气息。
栗家的门庭若市越发显得周围邻居黯然失色。
男女同学都爱去栗栗家玩,每次都兴致盎然,就连我有时在想,她怎么那么幸福,简直羡慕死了。
3
事情改变发生在栗去外地读高中的时候。那时栗的哥哥已经结婚,还有一双儿女。
栗的嫂子是个肤白偏瘦的美人,两片薄薄的嘴唇一张一合,常常一副笑脸盈盈的样子。初见她的人都觉得能言善辩。她向栗的爹娘灌鸡汤,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没用,嫁个有钱人才是好归宿。
刚开始栗的爹娘还能解释,不针锋相对。毕竟儿子都已经成家立业,自己供女儿读书的钱也是靠自己的小生意赚的。
但后来听闻他哥交友不慎吸大烟,两口子不断发生矛盾冲突,女人就跑来哭诉,说着说着又谈到栗上学花钱的事,老两口沉默了。
暑假,当栗像别的女孩子一样蹦蹦跳跳地回家时,却发生了严重的冲突。
临近开学,嫂子不让去,“上学有什么用,光花钱”
“没花你的钱,你逼逼什么?”
。。。
谁知嫂子真锁上门,栗也毫不示弱,泼辣不受欺负的性格尽显,撸起袖管,一副打架的姿态,两个人吵骂声越来越大,引得左邻右舍都来观战。
一直闹到天黑。
栗蒙上被子使劲哭,娘安慰她,放心,读高中上大学的钱都给你存着呢,别人谁也别想拿走,你永远是我们的女儿。
栗笑了,爹娘,等着,我一定会出息,让你们幸福!
4
大战不是一个回合就结束,嫂子趁栗不在家的时候,还是不断做老两口的工作,甚至动员了儿子的亲身母亲来当说客。
“女儿总归是要嫁人的,她这高中大学读下来得上好几万吧,还是捡来的,养这么大了,该回报了,儿子是给你们养老送终的人,多想想,别死脑筋。这儿子你不疼我就认回了。”
栗的娘还是无动于衷。
一次次劝说谈判甚至谩骂无效后,栗的嫂子越来越冷淡,就连那双儿女也不让上二楼看爷爷奶奶。娘的亲姐姐也与妹妹断了往来。
就这样艰难地栗读完高中,上了大学,学服装设计。
养父母却越来越老。
5
栗很要强,毕业后她去了北京一家服装厂。
她开淘宝店,她想着各种营生。
在我们只将心思放在学业上时,早熟的栗却早已经承担了大人的角色。她想凭己之力让父母解脱出来。
本想赚两年钱接父母养老了。突如其来的一件事却使整个家庭进入了严冬。
6
爹脑溢血住院了。栗带着男友飞奔回去。
整整医院躺了一个月,不分昼夜,男友卖力地照顾,擦身,端屎尿,裹着军大衣睡过道座椅上,爹娘看在眼里,栗记在心上。
栗的哥哥嫂嫂只来了一次就消失了,也没带钱。
栗彻底地绝望,父母这样了,儿子只过来看一眼,要这样的儿子何用?
出院后,栗就找律师解除收养关系,栗的娘也愤然。最终那个从小养大的儿子搬离了这个小院。
7
栗结婚了,嫁给了那个男友,我是伴娘。
婚礼办得浓重,男方亲戚朋友议论,怎么女方一个亲人都没来,只有她一个同学。
栗一直在陪笑,我站在她身边,总觉得深深地压抑着什么。看她红肿的眼睛被浓浓的眼影盖着。
她怎么说,说什么?说腿脚不好的娘在照顾病后瘫痪在床的爹?还是说小时候最疼她的哥哥已经断绝了关系,再者抑或是亲戚们(也没几个真正上心的亲戚)不愿花钱长途跋涉来参加婚礼。
她什么都不想说,就这样吧。
8
栗的老公是外省的,栗结婚后两口子一直在外面工作,拼命赚钱,偶尔抽时间回回家。
婆婆离异早,老公是婆婆一手带大的,婆婆无业,花钱还大手大脚,让儿子每月按时生活费。爹这边没经济来源,医药费生活费全由栗开销。
栗时常觉得脑袋大了,她想老娘,拼命地想,想得心痛。
回家是如何的场景啊。。。
爹一躺就是五年,娘是怎样日日夜夜地照顾啊,胖乎乎的身体渐渐消瘦,开朗的笑脸成了灰色。
葡萄架还在,葡萄却没以往那样水份饱满,受了虫害,花圃里的花儿或蔫,或不知主人家有何变故依然欣欣向荣地开着。
门庭来人越来越少,多是可怜之人和些亲戚,单身汉帮忙做些重力活,比如抽水等。床单上开始有跳虫在活跃。
这种凄凉让她惭愧,每次回家她心纠得痛,面对瘫床的爹,面对日渐焦躁的娘,她背过去擦泪,她说过要给他们幸福,可是现实又如此无力,每个月的工资刚刚够生活费和医药费。
世态炎凉,人情冷暖自知,栗常年在外面,家庭破败久了,别人得不到你的好处也不会尽心帮忙。偶尔来探望下都很感恩了。
9
栗怎么都没想到老天还会给她更大的痛苦。
半夜电话响起,爹娘煤气中毒,爹没事,娘却危及生命。
她恨不得坐上火箭,到了跟前,娘只看了她一眼,握着她的手,乌青的眼睛,饱含深情,缓缓闭上了。
她撑着这最后一口气只为这一生母女缘。
栗将娘的遗体火化后拿回家下葬,却遭到了百般刁难。
那些平日艰难时冷漠的亲戚们开始说事了,怎么能火化呢,谁允许的,这是不尊重我们家族,不敬重死者。
那个女人开始叫嚣了,她一直在等一个机会,从她搬离小院那刻开始,她就暗下决心报复,这次得了机会,她就像只趾高气扬的公鸡,放大嗓门来看她笑话“你不是很孝顺吗?你这叫孝顺,竟敢火化,拿骨灰,你真是千年不敬。。”并煽动附近街坊邻居来评判栗的不是,团团围住栗和老公,栗披麻戴孝,就是不让下葬。
栗这边派出亲戚谈判,闹了两天才办完事。
事后,栗的老公愤恨地说,再不来你们这地了,野蛮,太野蛮了。
10
我听说这事后,刚好临近春节,有时间去看她。
寒冷冬季,老家炉子生着火,进屋时,栗刚洗完头发,湿漉漉的,用毛巾擦了又擦。
我们围坐在火炉旁,栗拿出一个放有瓜子糖果的盘子来招待,几个纸杯里倒上暖暖的开水。
刚开始还有一搭没一搭聊些近些年在外面的生活,后来我直接说明来意,拿了些钱塞她手上,不多,算是点心意。
栗的眼睛有点湿润,神色比较憔悴。
老公要上班挣钱,女儿丢给婆婆,天天被带到麻将桌前,怎么行?爹还躺在那屋,我这辞职不能太久,现在在申请贫困户救助,同时也在看养老院,我爹肯定是要放那里的。这房子院子打算卖了。值不了几个钱,主要是以后除了给家人上坟,不想再回来了。
我点点头,提出去看下爹,打开另一个房间的门,浓郁的医药水味道,爹因长期输液摊床肤色白的吓人,鼻孔上方还插着氧气瓶。他看见有人进来了,立马习惯性地笑了,看来他意识还算清醒。我回笑了下说保重身体,就匆忙离开了。
11
事后过了一两年我父亲突发疾病去世,我积郁难愤,便和她在微信聊起来。
她安慰我,事要发生是拦不住的,那几年我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我一直想让他们享福,可是现实却是如此残酷。我一直以为自己很强大,可是我那时经常感觉力不从心。所有一切都需你去解决。自己的家庭,老公的家庭。
我深爱的老娘,走后不到半年父亲也跟着去了。我几乎不怎么怀念他,他生病年头太长,早磨淡了,倒是我那可怜的娘,老年没享受什么福,买的新鞋子都没舍得穿。
安慰着我,突然半天没回字。
还在吗?栗栗
。。。,我以为过去了,忍不住又想哭,我以为我平静了,可是回想起她最后的几年时光,走时又是那个样子,眼睛乌青青的,手拉着我,全是老茧,我就恨自己,我这么努力有什么用,老天为什么不给我机会,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命运捉弄,这成了今世永远还不了的情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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