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3月7号,女神节。
明天,3月8号,妇女节。
大概没有一个女孩,小时候不曾幻想自己是公主,长大了不希望自己是女神。
注意Sir的用词,大概。
——因为凡事皆有例外。
比如Sir今天要说她,就没有什么公主女神梦,她只想当一个平平凡凡,普普通通的女孩。
《女孩》
Girl
1
《女孩》,2018最好的LGBT电影。
它的奖杯包括,戛纳电影节金摄影机最佳处女作;一种关注单元费比西奖;比西-发现奖;
去年平遥国际影展在中国首映,也成为最受欢迎影片。
故事的主角是一个“女孩”。
她叫Lara。
第一眼看过去,她绝对是大多男生的理想型。
美丽,温柔,还会跳芭蕾舞。
但她的身体里面有两个“我”。
一个“我",是面前呈现于众的这个女孩;另一个,则是天生的男孩身体。
是的,她是LGBT中的T。
LGBT,一组缩写名词。
L,Lesbians,女同性恋者;G,Gays,男同性恋者;B,Bisexuals,双性恋者;Transgender,跨性别者。
很“不幸”的,“女孩”是跨性别者。
他生了副男人的身体,但心理上无法认同男性的生理性别,“她”相信自己是女孩。
在绝大多数的国家,这种人都不好过。
典型的压力——歧视。
比如许多人会简单粗暴地把跨性别者当成“人妖”,看他们的目光,是这样的。
其实大不相同。
简单说,人妖,是一种自愿的变性行为,一种职业。
但没有一个跨性别者,会主动选择他的命运。
好在,这个不幸的“女孩”,也挺“幸运”的。
她生长在比利时,一个富裕而开明的进步社会。
她的爸爸早就把她当女儿养。
身边的女孩也把她当姐妹。
她最担心的那场手术,也在有条不紊地准备着——不用担心排不上号,不用担心遇到庸医,不用担心医疗费。
但“女孩”依然不快乐。
2
她不快乐的根源,还是过不了自己这关。
更准确说,那个男孩的身体。
那个身体,从出生第一天就是巨大而沉重的牢笼,受困的她,要想真正快乐,必须彻底摧毁这个牢笼。
一个人必须通过杀死自己的方式获得重生。
这于我们,叫成长的代价。
成长悲喜交加。
但,于跨性别者而言,“成长”的每一天,每一秒,却是实实在在的痛。
《女孩》,可能也是2018最暴力的电影。
这种暴力不是杀戮,不是血腥,是瑟瑟发抖的疼痛。
影片事无巨细地展露一个男人是怎么通过扭曲身体,变成女孩的过程。
从不那么疼的。
钉耳环。
到很疼很疼的。
为了“隐藏”生殖器,用胶布贴住它,每天要撕一次,因为长期闷热,那里还发炎了。
再到痛不欲生的。
注意到没,影片在展示这些残暴的细节时,用了大量特写,除了动作,它还一次次地将摄影机对准女孩的脚,腿,脸。
它要我们看仔细承受者的反应。
咬紧牙关,大口吸气,乃至疼得昏阙过去。
而讽刺的是。
女孩同时又在“享受”这种疼痛。
就像她喜欢跳芭蕾。
这是一种美与暴虐交织的舞蹈。
也只有在这种舞蹈的训练过程,女孩才感知到自己的肉体,在粉碎,在瓦解,在重组中,一寸寸接近那个想要的性别。
3
其实,这些痛对她还好。
只要她能够忍,她就可以做到看起来和其他女孩没什么不同。
她真正无能为力的是——
别人怎么看她。
她跳完舞从来不洗澡,因为她没有女性胸部。
有一次,一个女孩问她,你为什么不洗澡。
她笨拙地回答:因为我没有毛巾。
女孩好心地借了她毛巾。
她只好去洗澡。
她不安极了,因为自认为的缺陷此刻如此清晰地暴露在外面,无处躲藏,无法掩饰。
羞愧的她面向墙壁,蜷缩着身体,像个面壁思过的孩子。
别人在淋浴,她那却像下了场暴雨。
不懂得爱自己的人往往也怕接受别人的爱。
医生问她,如果有喜欢的男孩要送你回家,你会怎么办?
她说:
不会
因为我觉得我不想以这种身体做这种事情
她还是遇见喜欢的那个人。
可面对搭讪,她又把头埋得很深。
等男孩走远成一个影子,她才敢看。
一次,因为一个偶然机会,她不得不和男孩说话。
怎么会没有一点期待呢。
男孩邀她进屋喝点东西,她扭捏地进去了。
还是低着头,手无处安放。
慢慢的,两个人终于有了第一次亲吻。
但。
再有更实质性的动作时,她却把他推开,选择用另一种方式回应他。
她始终克服不了自卑。
因为自卑。
她几乎放弃了对别人说“不”的权利。
一次次地通过满足别人的要求,去融入集体。
但在融入的过程中,她又时时刻刻佝偻着身子,准备逃跑。
那次疯狂的试探让她进一步清醒地意识到,假如无法真正改变性别,再怎么努力,也是徒劳。
回去后,她把自己下面抓出一道道血红的印。
她开始疯狂的跳舞,加大激素的用量,她要尽快摆脱这身皮囊。
就像一个溺水的人。
一秒都撑不住了。
最终。
当一个人的羞耻感战胜了对疼痛的恐惧,获得的勇气,也是血淋淋的。
4
必须赞美女孩扮演者,维克托·波尔斯特。
这是位素人演员。
《女孩》是他第一部电影。
但在这部电影中,维克托·波尔斯特展示出了精湛而坦诚的演技。
维克托·波尔斯特在表演时,完全没有那种拙劣的“男扮女装”模式,翘着兰花指,眼睛顾盼生姿,语音娘里娘气……
他对女性的理解是深到骨子里。
Sir印象最深的是他的笑。
第7分钟,当听到医生说自己快拥有一个女性胸部时,他笑得浅而娇羞。
第14分钟,当准备要向新同学介绍自己,他的笑局促,尴尬。
第29分钟,当正式得到学校录取通知,跟爸爸通告喜讯,他反而抿起嘴唇了,但心中的狂喜,又通过不停敲打窗沿的手指泄露无疑。
这些笑,就像《女孩》的剧情一样。
没有过多激烈的爱恨纠缠,却平实地展现一个女孩与世俗拉扯、对抗的精神世界。
足够触目惊心。
说得再悲悯点。
每一个被包装过的笑容背后,都藏着跨性别者对平等的渴望。
著名作家凯特·伯恩斯坦在《性别是条毛毛虫》里曾这样总结过跨性别者的境遇:
我们是些小丑,是性的客体,是无数小说中神秘不可捉摸的人物。我们是精神病患者,是凶手,是充斥电影的犯罪天才。
观众们很少亲眼看到跨性别者的真实面容。他们听不到我们的声音,看不到我们书写的文字。
感谢《女孩》,为我们呈现了一个完整,真实,不带任何哗众取宠的跨性别者。
5
然而回到现实,女孩,女孩们的生存困境,在绝大多数地区,依然如铁板一块。
《2017中国跨性别群体生存现状调查报告》显示,中国跨性别人士在社会的方方面面都受到很大歧视。
61.5%的人存在抑郁……12.7%的人曾有过自杀的行为。70.8%的人在校园期间遭受过校园暴力。
其中。
5%的跨性别者,因为别人的不理解等,在无法获得激素的情况下会冒着生命的危险自行切除生殖器官。
她们承受着太多本不应该被他们承受的痛。
著名舞蹈艺术家金星,作为中国第一位公开接受变性手术者,“媒体在九零年代第一次报导她的变性手术时,仍以负面观点报导”。
跨性别恋者超小米提到过自己上学时的一段经历,用了以下文字。
这个人怎么是这幅样子,这个娘娘腔,或者这个假女人…永远都贴这墙根走……非常害怕被人发现……这个人的存在价值可能不如一只蚊子。
而。
像超小米这样可以站出来诉说自己的伤痛的,仍是少数。
像金星一样可以站出来在舞台实现梦想的,更是罕有。
绝大部分跨性别者只能隐藏自己的伤口,自我擦拭。
没错,他们是少数。
但少数不是错误,更不是怪物。
他们和大家一样,会痛,会爱,会高兴。
在忠于自己,不主观伤害别人的前提下,每个人的选择,都该得到尊重和保护。
这两天,关于“女神节”“妇女节”等节日文案,充斥各类媒体,巧言令色,“女人,就该对自己好一点”“优秀的女人都有这样一个包”“这样的口红,为独立女人而生”。
Sir当然不反对以节日为名的消费主义。
Sir只是想提醒,在消费狂欢中,我们可别忘了节日本来的意义。
妇女节,始于女性抗议活动。
以1908年规模最大。
“近15000名妇女走上纽约街头,要求缩短工作时间(十小时工作制),增加工资(最低工资标准)和享有选举权(妇女选举权)等,并喊出了象征经济保障和生活质量的‘面包加玫瑰’的口号。”
换言之,这场运动的根本诉求,就是平等。
——我不要求比你更好更多,我只要我该得的。
今天,发达地区的男女平等了,落后地区的女性可能还深在水里。
有一天,落后地区的女性也平等了,可就别忘了是不是还有人困在水里。
偏见之池囚禁一人,无异囚禁百人,囚禁所有人。
唯有彻底打破,才能实现人类最本质的平等。
什么是人类最本质的平等?
允许Sir借《女孩》回答。
那是任何一个人,无论性别性向,无论肤色人种,无论贫富穷达,都有免于恐惧,免于歧视生存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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