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回忆

一   

阿祥是我在初中认识的同学，当时他作为插班生进了我们班。他走进班级的那个中午，阳光正好从教室门口照进来，让他大一号的短袖和卷起的裤脚愈发明显。

班主任招招手让他到讲台上介绍一下自己，他缓慢地拖着两双球鞋走上讲台，怯生生地看着大家，用微弱到只有第一排的学生能听见的声音说：“大家好，我叫阿祥。”然后郑重地鞠了个躬，腰弯成90度的直角，直到台下响起稀稀落落的掌声，才让他又直起腰，变回原来有点驼背的样子。班主任注视着台下用平淡的语气说：“好了，回到自己的作为上去吧。”

阿祥愣了一下，左手抠了抠裤缝，往自己的座位走去，从讲台上下来时，还绊了个踉跄，碰到了我放在桌角的笔盒。“哐啷”一声，笔盒里的笔散落一地，他像犯了什么大错似得，后退了好几步，撞到了身后的桌子，右脚还顺便踩到了我的橡皮，他用又惊又怕的眼神看着我，连声说着对不起。

“阿祥，快把东西捡起来，坐到你的位置去！”班主任在讲台上厉声打破了这一短暂的插曲。在他小心翼翼双手捧着笔盒递给我的时候，我对他说：“没关系。”他征征地看了我一眼，坐在了我身后，那是我第一次和他说话。

在后面的日子里，我其实和他并没有什么交集，这不仅是因为我的慢热，也是因为他的沉默寡言。课间，他总是坐在桌子上发呆，放学也总是一个人回家，我不知道他是否觉得孤独，毕竟在体育课这种被迫在一起玩闹的时候，他也只是一个人默默在铁丝围栏的角落，双手放在背后靠在围栏上，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如果是现在，我想我也许会有些兴趣了解他在想什么，但那时候我天真的脑子里，可没有这么敏感，整天只知道胡闹。不过后来，我还是了解到了一些，毕竟他坐在我身后，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

那是我第二次和他讲话。“喂，你好，我知道你叫阿祥，你知道我叫什么吗？”他从发呆中回过神，用一种受到惊吓的眼神看着我，我正困惑时，他喃喃道：“我妈不让我和陌生人说话。”听到这句话，着实让我想笑，我憋着笑意接下他的话，“我叫阿庄，这样我就不是陌生人了吧。”他又怔怔地看着我，用我能想象到的最开心的笑，点了点头。

阿祥是有点傻的，这一点，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想我应该是班上第一个跟他说话的人吧，但这其实并不代表什么，我对他的记忆，只有一直垫底的成绩和无数次的请家长而已。

二   

阿庄，是班上第一个和我说话的人。当时真是吓了我一跳，我甚至不知道他叫什么，就来和我说话，真是个奇怪的人。不过后来就好啦，因为我知道了他叫阿庄，这样他就不算我不认识的人了，是吧，妈妈。   

上学的日子真的好难熬啊，书本上的东西根本看不懂，阿姑也讲得好快，哎呀，不对，应该是老师，阿姑不让我在学校这样叫她，说在学校就要叫老师，有时候，阿姑也挺奇怪呢。   

我想老师一定也希望我能学会更多东西吧，因为老师经常在上课的时候，问我问题，而且好难啊。说实话问题难不难我也不知道，反正我也都不会，我知道问题难都是阿庄告诉我的，因为每次我小声问他，他都说不知道。这个时候，应该是课堂上最开心的时候了吧。大家似乎都很开心的样子，我也跟着笑，大家就笑得更大声了，老师也会轻笑着让我坐下。   

上学期间最喜欢的就是家长会的时候了，因为不用上课。在原来应该上课的时候却不用上课，想想都觉得开心，不过大家却都愁眉苦脸的，这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么。

三   

其实傻有时候也是一件好事吧。上课的时候，班主任总会在课堂气氛沉闷的时候叫阿祥回答问题，看着他挠头皱眉的样子，着实好笑，他似乎也不觉自己被大家当成笑柄的样子，还跟着大家一起笑，真是傻得可爱。不过也有他不可爱的时候。每次家长会，大家都在担心回家会不会挨骂而坐立难安，只有他一脸笑意，看着真是让人心烦，不过他爸爸就没有这么好受了吧，有一次家长会结束，我正好去办公室找老师交作业，从进门的那一刻起，就听见了班主任的声音。“哥，阿祥真的不适合学习，你看看他的成绩，一塌糊涂。不是我不想教，是我真教不会啊，你看看他这次期中考试的成绩，你看看，拉低了我班上多少平均分，当初是看在你，我才让他进我们班。现在一直拖后腿也不是办法，哥，我看你是我哥，我就直说了啊，你还是把阿祥调去差班吧，我们班进度太快了，他跟不上，而且下个月就要评职称了，你可别害我啊。”   

“妹啊，别这样说啊，给，这是家里非让我带过来的，你先收着，别因为是亲戚就不收啊，一定要收着，阿祥这孩子虽然笨，但还是努力的，麻烦我妹妹了啊。” 

“唉，行吧，也就只有你能生下这么个傻孩子了。”班主任说着收下了礼物。 

“阿庄你看什么呢，作业交完了么，出去！”班主任抬头看着站在角落里的我说。   

当时我连老师再见也没说就离开了，我一直在想要不要告诉阿祥这件事。这是那之后的一次家长会，阿祥还是那副乐天的样子，着实令我不舒服。“阿祥，为什么每次都是你爸爸来开家长会。你妈妈为什么不来，是不是怕挨骂啊。”我像条毒蛇，准备猎食，吞吐着信子，准备给予致命的毒液。

“我爸爸说，妈妈去了很远的地方，要很久才能回来。”阿祥笑看着我，俗气的台词，太俗气了，俗气到我以为他在骗我，但终究，我什么都没告诉他。   

再后来，我再也没和他说过话，那是开学的第一天，我身后空着，第二天，依旧没人，第三天，我悄悄问同桌，仿佛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似得，低声说：“阿祥怎么没来上课。”

同桌看了我一眼，好像在说你怎么会问他的样子。“你不知道么，他又插到其他班去了，听说是年级最差的班。”

“哦”我轻轻地，回应了一句。

四   

刚在新的班级里认识了个新同学，又换了一个班。为什么爸爸总是带着我换呢，每次都说去更好的班。但对我来说其实没有什么不同，学不会的还是学不会。这个班里的同学好像比之前的还要吵，即使上课的时候也是如此，老师也不太管，不过以后再也没有老师在上课的时候叫我回答问题了，这让我对上课又稍微有了一点兴趣，在初中剩下的日子里，我偶尔会碰到阿庄，不过，他似乎总是看不见我，也许是学习太累近视了？我自己也还是那样，上课开小差，下课发呆，面对即将到来而的中考没有什么感觉。

五   

再见到阿祥是高一那年暑假，中考我考的还不错，去了省城的重点高中，麻烦的是离家太远，要住校。高中的繁重学业，让我忘了阿祥的存在，以至于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并没有想起眼前这个放牛人是谁。他戴着草帽，脸上的笑容似曾相识。他热情地跟我打招呼，说着自己的近况好像一个老友，但实际上我只认为我们是熟人而已，他告诉我他和牛们相处的很好，说着硬拉着我介绍每头牛给我认识，让我实在无语，但又抱着一种怜悯与高高在上的感觉，听他说完。

六   

那天好热啊，我戴着草帽躺在草地上放牛，中考之后就辍学了，无所谓，反正我也不喜欢上学，和牛待在一起多好，他们很安静，大部分时间都在默默吃草，在这片安静里我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阿庄从省城回来了，我们也算是朋友吧，正巧我也正觉此刻有点无聊，和阿庄好好说说话吧，我拉着他激动地不知道说什么，跟他说说我的牛们吧，阿庄一直在微笑呢，他还是和以前一样啊，总让人觉得亲切。

七

再后来是寒假，学校一直拖着不肯放假想让我们假期留校参加假期班。面对班主任的威逼利诱，几乎整个班失去了一半的假期。今天真的好冷啊，看着讲台上的老师实在提不起兴趣听他说了什么，倒是冻得麻木的脚趾让我更在意。这时和我一同考上的初中同学丢过来一张纸条，我瞥了一眼老师，慢慢打开了那张皱巴巴的纸，纸上潦草地写着，“你知道么，初中那个插班生，特蠢的那个，成植物人啦，听说是撞到了头。”

我把纸条团成一团，丢进了课桌里，白了同学一眼，他被我弄得莫名其妙。是啊，只是一个初中时班里上课的调剂品而已，正是传纸条的好话题，我却怎么都提不起劲，一定是因为太冷了吧。

八   

无边的黑暗，沉睡还是清醒也没有界限，我不算难受，只是感觉很不真实罢了，而且可以随时见到妈妈，这里也许就是爸爸说的很远的地方吧，我的牛儿们还好么，真的不是它们的错啊，希望牛的主人不要责怪它们，是我自己从山坡上滚下去的，好像还撞到了头，“醒”来后就是现在这种感觉。我没有责怪牛的调皮，也没有对任何人有讨厌的情感，不过都怪我自己太傻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