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囿在被告席内,看着那群日本人不知从哪里拣来的证人,口飞横沫,确之凿凿地指证他杀了人,不由得摇头无语——这些证人可都是中华同胞,为了一点蝇头小利而出卖自己的良心。看来对方早有安排,阴险设计害他,或许他这次难免沦为阶下囚了。
他的律师闻某附耳之语,眼前一亮。中国人不能为中国人作证?那好,我们的证人,不是中国人。
门开处,山田光子袅袅婷婷走上前来,与他相视一笑,淡然里倒映着他的讶然。她怎会来中国?她怎知他有难?她又能有什么办法帮他解去此围?太多的疑问萦绕他心,可惜,此处并不是把手携谈的佳地,他唯有默然以观。
“我叫山田光子,日本现任教育部长是我的父亲……”她温婉的声音娓娓道来,不激动,不犹豫,却立刻引发了轩然大波——“我能证明陈真没有杀人。因为,那天,他和我在旅店里,一直都没有出去……”
她来自尊贵的家庭,然而却毅然离开了养尊处优的环境,一介女流,只身西赴,只为寻他。而来到中国的第一件事,竟是自毁自己女儿家的清誉,来保全他。
观众席里骂声不断,有不齿这个日本婊子的,有失望陈真如此下流的,而法官颇觉荒唐,敲锤宣布被告无罪而终结了审判。“我现在只有你了……”她蜷在他怀里,单薄得像一阵风。
是的,她说谎了。这个谎言后果很严重,严重到传扬出去会殃及她父亲的名誉,这已经称得上是一种对家庭的背弃和决裂;这谎言也让陈真备受冷眼和奚落,甚至被人扔臭鸡蛋和垃圾。
但是这些代价是值得的,因为终究换回了陈真的性命。
大白若辱。
若不是她玲珑剔透,用辱没他名声的方式来作证,还有什么更好的方式可以换回他的清白吗?好色与杀人,两权其重,要名还是要命?
清白证明不了清白。仅凭观众席上精武门一众直着脖子喊为陈真作证,对方冷冷一句“出自同门,不足为信”便任你再多人也全都消弭无形。
这种情况下,武力和义气都显得太过粗浅。唯有这日本女子,深谙脱罪之道——以名誉祭祸,换自由之身。纵世人毁谤无数,只他二人心知肚明。从此这世间,也只有他们俩可以相依相暖。
委曲才能求全。世间的道理,总是这般让人无奈。
芥川龙一杀了霍元甲,身为霍元甲的弟子,陈真一定会为师父报仇雪恨——这种朴实直率的思维真是无懈可击。藤田刚正是利用世俗人的逻辑来制造事端。山田光子是陈真的同学,既然她都不顾羞耻地自陈情事,那么一定是确有其事了。
人们总是愿意相信坏事的发生而往往忽略从人品道德角度加以判断。如果陈真想为师泄愤,何必第一次挑战芥川龙一时候不干脆了结他?如果陈真真的耽于情事,又何必学业未竟就回到中国,为何不干脆留在日本与山田光子长相厮守?这些漏洞,稍有理性之人一念回转便可通透。
大多谩骂都是浮浅的,为证明自己的“爱国”“忠诚”“清高”而急不可耐,又参杂着种种看热闹、瞧稀奇和幸灾乐祸。其实骂者又有几人真的了解内情?又有几人真的在乎内情怎样?
事实上,这些毁誉都已经无所谓了。当众人的目光,由对陈真生死安危的关注转向对他的人身攻击,其实已经说明山田光子成功地转移了众人,尤其是法官的注意力。并且众人的谩骂,居然事实上参与消解着陈真的祸事。
大白若辱,委曲求全。这样隐晦的道理,一时间只有柔慧的山田光子想得通、做得到。
柔并不等于一味的顺从和屈服,带来毁誉也未必是出于恶意。当你看穿事情的本质,也许就会觉得,世人参与烦忧的那些纷纷扰扰,其实是多么无聊的事。受辱之时,所愿即成,复有何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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