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易啊,你赶紧回来吧,你爷爷这口气就是断不下去呢,看来是一定要等到你来呢。”母亲的电话一落,我马上让先生过来单位接上我火急火燎的驱车往老家赶。
已近年关,刺骨的寒风吹散不了我的焦急和懊悔。暮色里我一路催着先生开快点再开快点。我呜咽着对先生说为什么周一我不赶回去?为什么一定要等到周五才回去?为什么我要把这份破工作看的比爷爷的命还重要?
爷爷在周一的时候就已经陷入无意识状态,母亲说看来也就一两天的事了……你工作忙,要不等明后天你爷爷过了再回来吧。
母亲的语气是犹豫的,我一贯漠然繁琐的家人家事各种礼仪习俗。但那是爷爷,我从下是爷爷带大的。母亲深知我的漠然,却又担心我不回去守在爷爷身边会给人落下口舌。
我当然听得懂母亲在犹豫什么。我虽早已而立之年,但人情世故总是处理的拙劣,如今母亲如此吩咐,虽非她本意,我竟无耻的以听长辈安排的名义冠冕堂皇的舍孝取义!
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爷爷的那口气一直吊着,就是不愿离开。
母亲说爷爷已经不会说话,眼睛始终没有睁开过,可是周围人在和他说什么他都听得到。
姑妈说:“爸,你就安心去吧。”爷爷眼皮动了一下,嘴巴也有点微微蠕动想说什么,可到底是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爸爸,大叔,二叔,姑妈,爷爷全部的四个子女都守在身边。
五天了,明明已经气若游丝,那丝气息却始终在那个小小得房间里徘徊游荡始终不肯离去。
父辈们使劲想爷爷到底在牵挂什么?还有什么是让爷爷不舍得丢下的?可爷爷已经无法说话,告诉他们他的牵挂。
突然,姑妈想到了什么,大声问爷爷:
“爸,你是不是想小易啊。是的话就用力眨下眼睛啊。”奇迹般的,爷爷听到这话,闭着的眼睛竟然真的用力眨了两下。
母亲赶紧给我电话。
到家时父辈们围在爷爷的床前。房间里死亡的味道很浓。
爷爷躺在那看起来很安详。和睡着时无二。瘦的只剩一层皮的脸颊深深的凹陷,爷爷的眉毛很长,往两边垂挂,像天上的寿星老头。爷爷这辈子最让人骄傲也真的是什么毛病都没有的活到了94岁。
我常想爷爷三十多岁就丧偶,此后一生孤独,也许老天也觉得亏欠爷爷太多,让他在日薄桑榆的风烛残年里依旧健康平安,最终以寿终正寝的方式来把爷爷收到天堂。
姑妈说:“小易,快喊爷爷。”
眼泪一下子就倾涌而出,我凑近爷爷跟前,贴着爷爷的耳朵大声喊:“爷爷,我是小易啊,我回来了。爷爷,我是小易啊,我回来了。”而心里千千万万个对不起如海啸般要把我吞噬。
爷爷好像没有听见。是我来晚了吗?我全身开始颤抖,我把手伸进被窝去寻找爷爷的手。被窝里爷爷的身体尚有余温,手却是冰凉冰凉的。透过我眼里的不断涌出的薄雾,我仿佛看见死神就悬在爷爷的头顶上方,静静的在等着爷爷,等着我和爷爷做完最后的告别。
我使劲的搓爷爷冰凉的手,想把爷爷搓热来,搓醒来,至少再看一眼我,看一眼从小就和他相依为命,被他捧在手心里的最宝贝的孙女啊。
我喊不出口让爷爷别生我气,我只能继续喊:“爷爷,我是小易啊,我是小易啊……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我是小易,我回来了……”
爷爷的手指在我的手心里似乎动了下,他的嘴巴再次努力的极其缓慢的微微张开,我知道爷爷是听到我的呼唤了,他的眼皮也再次开始动起来,爸爸,叔叔,姑妈都围过来一声接一声的叫“爸”。
爷爷的眼皮动的更厉害,终于,他睁开了眼睛,他想努力的把每个人都看一遍,可分明不再有那个力气。我一声声的叫着爷爷,好想爷爷下一秒就能用他几十年也改不了的河南话叫我“易啊,回来啦。”然后再下一秒爷爷就能坐起来,然后再下一秒爷爷就开始唱起他此生最爱的京戏……
可是,奇迹就到此为止了!爷爷的眼睛不过睁开了十几秒,就缓缓闭上,眼角两滴泪水慢慢沁出……
我再也没能唤醒爷爷!可我知道爷爷那最后一口气里存着的也全是对我的牵挂和不舍,没有半点责备。
无法原谅的是我自己。喉咙里像塞了无数团棉花球,我吞下一个,又来一个,吞下一个,又来一个……
十年了。爷爷,你在天堂过的可好?
十年里我始终没有勇气去梦见爷爷。我无法原谅自己在岁月的淘涤里,竟浑然不知自己被涤荡的如此薄情。
我在这个被誉为天堂的城市,遥望故乡的方向,在爷爷离开第十个年头里鼓足勇气轻声的问:爷爷,天堂有您最爱的梅兰芳,您是不是天天去听他的戏,酌着老酒,就着花生米,筷子一敲,就跟着老先生咿呀起贵妃醉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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