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然间,我停下了脚步,呆立不动,眼睛直直的盯着路旁油菜地,一种久违的感觉瞬间泛上心头:一辆架子车旁,一位六十来岁的农夫用铁叉一叉又一叉的在装车、收顶。装好后那麻利的抛绳,卖力的刹绳,这一气呵成的动作和无比熟系的场景,让我仿佛又置身童年,只是架子车前缺少一个放车把的凳子以及一个坐在凳子上昏昏欲睡扶着车把的孩子——
我和弟弟农村生长,兄妹五人,排行居中的我在家既不被娇溺,也不被打压,农活儿是大多数农家孩子的必修课。
洗过五月端午的鸭蛋,一向节俭的妈妈也会腌制一坛,为的是农忙收麦时好“犒赏三军”。很快太阳把小麦晒成一地金黄,家家户户都在磨镰张锨绑架子车,为午收做最后的准备。
又是一场西南风,麦子都熟的勾着头,于是庄里的男女老少提镰拉车早出晚归,开始了抢收工程。记忆中的爸爸再苦再重再累的活从来没有难倒过他,而唯独不会割庄稼,要他割庄稼比生孩子还难,而拉、摊、打、翻、扬的活儿他样样在行无需督促。所以割麦也只有妈妈带上一帮娃娃兵开赴麦田一字排开,妈妈虽瘦弱但揽着十几垄不直腰的遥遥领先,哥哥迈开长腿不甘示弱,姐姐挥舞镰刀紧随其后,我则时而快割一会时而回头看看揽着几垄麦子吊羊尾的弟弟……
妈妈的韧劲熬走了我和弟弟熬败了哥哥姐姐,熬到太阳偏南饥肠辘辘,于是妈妈让姐姐回家做饭弟弟烧锅,而我则要继续留下了帮爸爸扶着架子车准备拉麦进场。
麦地里,烈日下,爸爸把架子车停在合适的位置,把高凳子在车把下放稳后交给我,我的任务就是坐在凳子上压住车把不让摇晃,哥哥帮着爸爸把割下的麦子装上架子车。爸爸装车的技术无比高超,每一架子车装得都比别人多,像个小山似的。
扶车把也不是个好差事,不能动不能晃时间又无比漫长,太阳炙烤单调乏味再加上疲劳困倦,致使我很快就会打瞌睡。爸爸发现之后总是想方设法不让我睡着,不是时不时喊我一声“别睡着了昂”就是每堆一叉麦子就吆喝一声给我听。害怕睡着惹祸,我也想出各种方法哄自己玩儿:不是咬自己的手指让疼痛驱赶困意,就是唱不知道在哪学的儿歌“mayizha(喜鹊小名儿),yibachang(尾巴长),娶了媳妇不要娘”,或者想着马上就可以回家吃鸭蛋了来驱赶困意。想到鸭蛋,眼睛就不由自主的望向家的方向,期盼着姐姐来一嗓子“回来吃饭咯”。
我·弟弟·架子车再一睁眼的时候是被吓醒的,即将装好的架子车车把翘起,车尾着地,堆的高高的一车麦子轰然闪落车下,就这一瞬间,我困意全无,惊慌失措的看着爸爸,只见哥哥铁叉一扔瘫坐在地,老爸牛眼一瞪叉把一举冲我奔来,我吊在架子车把上,逃也逃不掉,只能闭上眼睛等待一场疾风骤雨。
爸爸沉重迅疾的脚步来到我身边,只是深深的叹了口气铁叉猛的戳地愤然怒骂:“要你有啥用!”那一刻,我不仅仅是害怕,还有懊悔和绝望——这啥时候才能装完!但又不得不再打起十二份精神再次做到车把上继续受折磨……
一年有一年,我渐渐的长大,扶车把的“轻松的活儿”转给了弟弟,再由弟弟手里传给小弟。我不是陪妈妈割麦子就是帮爸爸装车子,来回走动一叉又一叉装麦子的我是不会在运动中睡着的,但是我知道扶车把的滋味并不好过,于是我在转悠的同时总是和弟弟斗着嘴,好在弟弟比我能托得住,如我般翻车的事件没再发生。
农村的场地就这样,午收时的架子车陪着我们走过了童年,走过了辛苦的午收,走进了逐步的现代化:手工割麦子被小型收割机代替后又逐步被大型联合收割机代替,架子车逐渐被拖拉机代替后又很快被“一遍清”的现代化机械所代替,只要愿意,老百姓可以坐在家门口等新鲜的麦子儿。渐渐的,再也没有暗夜里的早起、太阳下的炙晒、割麦子的腰酸背痛、扶车把时不可抗拒的困倦了,但每到午收时节,我总会清晰的忆及童年的午收时,妈妈麦地里中暑的情景,爸爸小山似的架子车、哥哥地里的大长腿、姐姐放下镰刀做好饭后的吆喝、弟弟被麦茬戳烂鼻子时的哭泣,当然还有扶着架子车睡着的我……
而今,原本清贫而和睦的一家人散落各地:老家、学校、阜阳,南通和温州,虽各有余量日渐丰盈,但有些人一年难见一面……
不禁又想起了跨越时空的白居易,想起了他的一首诗,一吟不觉泪已两行——
时难年荒世业空,弟兄羁旅各西东。
田园寥落干戈后,骨肉流离道路中。
吊影分为千里雁,辞根散作九秋蓬。
共看明月应垂泪,一夜乡心五处同。
光膀子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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