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奶奶

三奶奶是我家的邻居，俺两家的大门正对着。小时候，我常常跑到三奶奶家去玩。我喜欢三奶奶，她是我眼里最好看的女人。三奶奶雪白的皮肤，眼睛又大又亮，脾气特别好，和谁说话都笑着，对我们小孩子也好，有什么好吃的也给我留着。

从我记事起，三奶奶就一个人住。她的女儿在县城读书，很久才回家一次，住不了几天又上学去了，家里还是三奶奶一个人。有一回我忍不住问她：“三奶奶，我三爷爷怎么不回家呢？”三奶奶和气地告诉我：“你三爷爷在外面又有一个家了。他住在那个家里，就不回这里了。”我不太明白怎么回事，就回家问我母亲。

母亲深深地叹了口气，给我啦了一些三奶奶家的事。长大后，从村里人口中又了解了很多三奶奶的事，才知道这个漂亮的三奶奶很苦命。

三奶奶十七岁嫁给三爷爷，那时三爷爷才十四岁。几年后，三奶奶先后生下了儿子和女儿，在女儿不到一岁时，三爷爷参军打仗去了。一走几年没音信，三奶奶自己拉扯着两个孩子，多亏公公婆婆帮忙，娘三个在战乱中活下来了。

在儿子六七岁时，三爷爷回家一趟，住了十几天，然后说要随部队南下了，不一定能活着回来，叫三奶奶看好孩子，孝顺老人，三奶奶都答应了。

三爷爷走了。三奶奶又生了个儿子，三爷爷给取名叫胜利，三爷爷常有书信回来，说自己留在南方工作了，与三奶奶相隔几千里，路途遥远，不可能常回家，如果三奶奶不愿意等可以离婚。三奶奶表示坚决等三爷爷，三个孩子和老人自己都能照顾好。三爷爷却坐不住了，反复动员三奶奶离婚。有人来领三奶奶和三个孩子去南方了。等三奶奶回家时，只带回了女儿和小儿子，大儿子留在三爷爷身边上学了，两人终于离婚了。

三奶奶回来了，公公婆婆像原来一样对待她，三爷爷每月都有钱寄过来，三奶奶的生活没有什么变化。

这样过了三四年，三奶奶的小儿子突然死了，三爷爷回到家里，怀疑三奶奶把小儿子害死的，三奶奶难过地表示愿意用自己的命换回儿子的命。公公婆婆也骂儿子说话没良心，三爷爷想把女儿接到南方读书，三奶奶不同意，大儿子留给三爷爷，她身边只有这一个女儿了，无论怎样都不让女儿离开自己。女儿也表示不离开妈妈，三爷爷识趣地走了，从此他再没回过家。

我见过三奶奶的大儿子，高高的个子，白白净净的。我按辈分叫他叔叔，叔叔是名飞行员，他回家探亲时带来很多糖果，村里的孩子们都有份，我们都喜欢这个文质彬彬的叔叔。

三奶奶的女儿高中毕业后没机会考大学，三爷爷想把女儿安排在身边工作，三奶奶不同意，女儿就在家种地，快三十岁时嫁到另一个村子里，日子过得挺紧。三奶奶常常住女儿家，帮女儿料理家务，照看孩子，也带着外孙回村里住几天。七十岁时，三奶奶被儿子接到南方的城里去了。村里人都说三奶奶进城享福去了。有五六年吧，三奶奶的儿子把她的骨灰送回来了，女儿和儿子一起把三奶奶埋在老家的山上。三爷爷没有回来，再婚后他没有一儿半女，加上和三奶奶离婚的事，觉得无脸见父老乡亲。

上世纪九十年代，三爷爷和老伴回老家了。这次三爷爷陪孙子回家安葬了自己的儿子。快八十岁的老人了，在父母坟前叩头痛哭，抚着大儿子的新坟，看着小儿子坟头的荒草，他反复念叨自已罪过罪过。

三奶奶长眠在家乡青山的怀抱里，大儿子小儿子都陪着她，女儿年年来烧纸祭祀，每次都哭地肝肠寸断，哭母亲的辛苦和委屈，哭哥哥和弟弟的短命，多少事无法诉说，唯有以哭当说了。

据说三爷爷活到九十岁，村里也没人关心他，我们只知道有个好看的三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