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不二
重新忆起三奶奶还是今年春节回家无意间看到母亲在和她打电话,七年间不曾在心头想起的人忽然又被想起,对我来是伤感更是亏欠。
本家在村中辈数较小,不论年长年少我的都要以叔爷婶奶相称。与三奶奶家世代是近邻,加之年岁比我母亲大,三奶奶这个称谓在我心里就和母亲的称谓一样理所应当。
三奶奶是个很犟的人,这似乎成了她一生中抹不去的痕迹。
依昔记得母亲说过三奶奶的往事,零零碎碎,但是庆幸能勾勒出大抵的故事轮廓。三奶奶出生在四川的一个穷山沟里,家里太贫穷,又是长女,自然要忙着折腾农活补贴家用,读书的事儿更是不敢想。几亩薄田根本无法养活家里的十几口子人,考虑再三,三奶奶不顾爹妈反对毅然而然走出大山,想着到山外的世界看看,闯出自己的一片天,养活这一大家子人。
并不是每个走出大山的人都会得到上天的眷顾飞黄腾达,现实就是现实,三奶就“败”给了她眼前的现实。 家人闲坐,灯火可亲
山的两边是两个世界,一个灯红酒绿,一个寥落破败,三奶被山外的东西勾了魂去了魄,迷失在城市的街道里。想着还有家里的爹妈,即使害怕,三奶奶也要学会忍着。在夜色笼罩下陌生的城里,三奶奶敲响一家又一家店铺的门想要寻得可以让她生活下去的工作,可是拒绝声、敲门声、咒骂声却总是疯狂的交织一次又一次撞击着三奶奶的心。三奶奶抿了抿嘴,在已是深夜的陌生的冰冷城里无奈睡下,梦到了什么了吧?三奶奶的嘴角微微弯起。
七月流火,三奶奶在梦中被冻醒,眼前出现了一个男人说他工厂缺人问是否愿意去,三奶奶像是发现了救星,拉着那人的袖子就说要去,去工厂的路上她在心中默默描绘了自己的蓝图。车辆兜转前行,三奶奶禁不住问那男人还有多长时间能到,那男人不耐烦的说很快很快,沉浸在喜悦里的三奶奶没多想,继续安心的织着自己湛蓝湛蓝的梦。车停了,梦醒了,三奶随着那男人下了车,被带进一个小屋,一个关满女人的小屋。
后来,三奶才知道,那男人是人贩子。
三奶奶就这样被卖到了我们村里,被邻居家的三爷娶了当媳妇,三爷笑着,三奶哭着。
三爷对三奶奶很好,三奶想要吃什么三爷都会满足,日子久了,三爷的好都记在了三奶奶心里。母亲说三奶奶跟她说过,她曾经无数次想要从三爷家逃掉,但都到村口的时候又回来,他舍不得三爷,舍不得这里的家。三爷也说过其实三奶奶每次逃跑他都知道。想家就让他回家,三爷常说。
时间长了,三奶奶也好像忘了要回家,她更在乎现在的家。三爷家不宽裕,但是三奶奶很会持家,油盐酱醋算计着过,日子紧巴巴,倒也很有滋味。三奶奶很能生养,嫁给三爷的第三年冬天便给三爷生了两个儿子,三爷乐开了怀,取名建和雪。
日子过的飞快,转眼间三奶奶的两个儿子长大成人,出远门打工谋生。此时的三奶奶又开始发愁,家里只有一间破房子,拿什么给两个儿子娶媳妇,看着村里一家又一家都盖了新房,三奶奶很羡慕,但却急在心里。羡慕归羡慕,三奶奶知道要趁着自己还年轻能多干活,于是就和三爷商量多加几亩地种来多给两个孩子攒点钱。三爷年纪大了又多病,不能重农活,家里所有的担子就压在了三奶奶肩上,三奶却像有使不完的劲,从来就没说过累。我常记起盛夏晚上,母亲与同村的人在树下乘凉话聊,三奶也总是默默的坐在角落,而她身边总少不了一筐花生,忙着剥花生,为以后耕种使用。
三奶奶家的大儿子终于结婚了,在新盖起的房子里三奶奶高兴的忙前忙后。后来儿子儿媳出门打工,三奶奶总是会望着贴在门上的喜字傻傻的笑,红色的喜字映红了三奶的脸,映在了三奶奶的心上。
三奶奶的二儿子结婚了,当了上门女婿,每隔几年才回来一次,三奶奶也没怨他反而逢人就说这样也好,家里也没钱给他盖房子。可是,母亲却常常说,谁又懂她的心呢?
后来,家里又只剩下了三奶奶和三爷两个人,日子照常过着。小时候我爱去三奶家玩,年幼无知,常常是为了混口零嘴吃,我一去三奶奶家总能看到她从房梁挂着破旧的竹篮里摸出一把糖来,在那时的我看来,那个竹篮是个比阿拉丁神灯还神奇的东西,只要三奶奶的手伸进去总能拿出好吃的东西。那个竹篮成了我童年里的神灯。可能是为了弥补吃三奶家的东西的亏欠,我总是问三奶奶为什么不住进大儿子的新房子里偏要住在自我出生起就存在的破房子里,三奶奶总是说:那是儿子的新房,住旧了不好,我和你三爷看着它就好啦!我摇头舔着糖块,她大笑。
村里的新年是我记忆里最有味道的风景,但是三奶奶家的新年却与我记忆力的风景格格不入,她家的新年是冷清的,凄凉的。两个儿子常年打工在外,过年也不回来,只剩下三奶和三爷两个人,母亲常常觉的两人太凄苦,想拉他们到我家一起热闹,三奶奶嫌太麻烦母亲,总是婉拒。无奈之下,母亲让我去给三奶奶家送去各色饭菜,此时三奶奶也会让我拿她炸的鱼回家尝尝。三奶炸的鱼最好吃,母亲现在还常常在念叨。
三爷三奶奶不认识字,每年大年初一总会听到三奶奶叫我的声音:舟,舟,起来贴春联啦!现在回想起来,三奶的声音还在耳边萦绕,浓浓的河南话盖过四川话的口音,仍还觉得亲切。自我认字起三奶奶家的春联都是我贴的,每年大年初一想要睡个懒觉成了我童年可望而不可即的梦。
上次见三奶奶还是七年前,因为学业的缘故得一空闲便随母亲回老家看看,在家中小憩的时候被一声熟悉的声音惊醒,还是那样亲切的叫着我的名字,还是那独具特色的声音,我心头一阵出去看,果然是她,走到三奶奶身边我突然间惊异我们之间的身高差,仿佛一夜之间,三奶奶白了头,佝偻了腰。三奶奶拉着我的手笑着,我却看到她眼里的泪。
七年以后我在偶然间想到了三奶奶,还是感到一阵难以言说的愧疚,说不清,道不明。百般无奈,便在冷冷的键盘上敲下了我所知道的三奶奶在我记忆中的过去,不为别的,可能只为某得一丝心安。
七年之约,还不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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