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字稿1
我们来看齐人伐燕的故事。“齐人伐燕，胜之。宣王问曰：‘或谓寡人勿取，或谓寡人取之。以万乘之国伐万乘之国，五旬而举之，人力不至于此。不取，必有天殃。取之，何如？’” 齐宣王这段话说得极其得意，因为燕国也是一个大国，而齐人伐燕打胜了。
当时燕国发生了一些特别奇怪的事。燕王突然觉得应该禅让，他觉得他的宰相特别能干，他就跟别人商量，我干脆禅让给他吧。后来燕王真的就禅让了，结果导致燕国大乱，因为贵族们是不会答应的。燕国在乱的时候，齐国去伐燕，结果“五旬而举之”。五旬就是五十天，五十天就把燕国给拿下了，所以宣王特别高兴。
宣王就问孟子说“或谓寡人勿取”。取是什么呢？我们中国古人打仗有一个原则：我打你，我是为了把你的文化保留下来。所以这个国家快不行了，但我要把文化搞得兴盛起来，这是圣人的王道。所以孟子认为，齐国打完了燕国，帮助他们平定了内乱以后，你就撤，你让燕国自己接着发展。这才是一个像样的、负责任的大国的表示。所以“或谓寡人勿取”，这些人说你就别占领这个燕国了，走吧。
“或谓寡人取之”，另外一派就说你来都来了，你都打败他了，要改名，燕国别叫燕国，叫齐国就行了。“以万乘之国伐万乘之国”，你想都是万乘之国，全都是这个大国家，五十天就把他打败了。“人力不至于此”，这个恐怕不是一般的人力就能够做得到的。为什么呢？一定是老天爷安排的，老天爷最大嘛。老天爷安排的齐国取他，所以不取必有天殃。如果不把这个燕国拿下的话，我觉得老天爷会怪罪我们。“取之，何如？”齐王跟孟子商量，干脆拿下吧。
“孟子对曰：‘取之而燕民悦，则取之。古之人有行之者，武王是也。’”孟子没有说取还是不取，孟子跟齐宣王讲了个道理。道理是什么呢？他说如果你取代了燕王，你把这个燕国拿下了，如果燕民悦——燕国的老百姓如果高兴的话——那就是对的，你就应该取之。“古之人有行之者”，古代有人这么做的。谁呢？武王。你看武王伐纣，伐完了以后，整个天下都改姓了，都成了周朝。
“取之而燕民不悦，则勿取。古之人有行之者，文王是也。”如果你取代他，你把他拿下了，当地的老百姓不高兴、不愿意，那你就不要取。古代也有人这样做的，是文王。“以万乘之国伐万乘之国，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咱们解放军解放上海、解放天津、解放北平的那些画面，那个就叫作箪食壶浆。就是老百姓觉真的得这支部队来了以后，我们的日子就好过了，没有过去那么乱糟糟的，散兵游勇到处抢劫、要命的这些事。所以，箪食壶浆就是用筐装着饭，用壶装着酒，拿出来迎接我们的王师。
“岂有他哉”，就是老百姓能够箪食壶浆地欢迎你这个新的万乘之国的国主来，没有别的原因。“避水火也”，就是老百姓只是为了逃避水深火热的生活，谁来统治，关系不大，但是水深火热的生活我受不了。所以，如果燕王统治的时候水深火热，那你来的时候，我一定是箪食壶浆。“如水益深，如火益热，亦运而已矣。” 如果你来了以后，水变得更深了，火变得更热了，老百姓的日子过得更糟糕了，“亦运而已矣”。运就是转换，老百姓也是会转换的。所以，孟子其实并没有告诉齐宣王到底应该取还是不取，孟子讲的原则是你得对老百姓好，你得实行王道，你得让老百姓觉得箪食壶浆迎你是值得的。
老百姓的变化是非常快的。当年拿破仑当了皇帝以后，站在阳台上接受底下的老百姓的欢呼。拿破仑的脑子是很清醒的，他跟旁边的人讲，将来我上断头台的时候，欢呼的还是这些人。就是你当皇帝，我欢呼；你上断头台，我也欢呼。因为对老百姓来讲，他是可以转变的。他看谁对我好，谁能够让我活下去，这个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孟子给齐宣王降了降温，说：你想取它或者不取它，关系不大，关键是你别让老百姓变心。老百姓一旦变心，这国家你就拿不住了。大家知道明末清初的时候，不是有很多人造反吗？这叫反清复明。《洪业》这本书，就是讲清朝人建立王朝的整个过程，特别厚的一本书，那书里面就详细地记录这段历史。
他说在一开始的时候，江南一带老百姓其实都没有造反。刚开始南明王朝灭亡的时候，清朝的多铎带着部队去到了江南，老百姓基本上都是箪食壶浆，就是当时的老百姓都觉得挺好的：无所谓，我们就跟着你们了。结果在清军开始剪头发以后——清军说留发不留头，说你必须把头发剃成我们这个样子，如果不剃成这个样子就杀头，杀了很多人。所以这跟孟子所说的是一个道理，就是老百姓在观察，老百姓在看谁让我的日子过得更好了。结果发现你们来了还杀人，还要剃我的头，士可杀不可辱，这时候开始造反。所以孟子的道理是没有错的。
过去曾经有人说过是孟子撺掇齐宣王拿下了燕国，其实不是。孟子叫“无可无不可”，他所做的做法跟孔子是一样的。惟“义”所在，就是你做或者不做都可以，关键是合不合义。
什么叫义？古人讲“义者宜也”，就是合适不合适。你做这个事做得对，对老百姓有好处，这就是王道。所以箪食壶浆这个词，我们从这段当中应该能够学得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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