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冬，父亲就九十八岁了。除了眼睛有些模糊，耳朵背得厉害，他的腰弓得更明显了。
看着老人家孤零零的坐在床头，若有所思的样子，我心里一阵酸楚，人老了多么孤独呀！
去年腊月，我没证求父亲意见，就把他接到我老二的楼上。原来谋算让老人家在暖气屋里过个年。
那些天，暖气烧得足，温度计“噌噌”彪升到二十八度。老爷子像剥花生皮似的，先是厚重的棉袄下了身，紧接着，羊毛衫也不情愿的“下了岗”。
室外冰天雪地，屋内热如初夏。
我和父亲睡在一块。入夜，我睡得稀里糊涂。突然，父亲一声呼唤将我叫醒，“你把窗子打开些！”
我胡碌一下翻起身，夜色中见老人靠床头直直坐着。
“爹！你那里不舒坦？”他手一摆，朝旁边屋子一指，“噢！”他是害怕我高声惊醒娃们的瞌睡。
近年来，我的心脏老闹腾，尤其是夜里，常常心闷气短。这会儿我的一点睡意荡然无存。
我下床开了灯，父子俩各倒了一杯水。
父亲又摆了手，意思是让我靠他近些，“噢！”他要和我聊聊天。
“你也七十过了！”他忽闪着眼睛，仔细打量着我，好像重新识我似的。“你的心脏病随了你妈，你要好好治治，这病可恶的恨！”说着，他低下头，他是心疼儿子。
“爹！现在科学这么发达，有支架，还有撘桥……”他又一次摆了摆手，止住了我的话头：“那毕竟是下下策呀！”
父亲的一生磨难重重，他三岁上失去妈，和我母亲成婚几个月，就拖着病腿当壮丁去了国民党的军队。解放后，他的这点从军经历，让他在历次运动苦苦过关。后来干脆辞职务农，一大家子的生计让老父亲疲于奔命。
一个世纪的人生经历，搁一般人身上，早压得趴下了。
但父亲“斩将过关”，就像他自己所说：“没有弄清楚，咋就活到了一百岁！”
“你和我一样，没个爱好。”父亲望着我，有点遗憾的接着说，“这老了的日子不好打发！”
受父亲影响，我从不玩棋、牌，一有空喜欢看书。记得头几年，村上办起图书室，可去那儿看书的人，门可罗雀。父亲知道后，简直乐坏了，天天拄着拐杖到图书室，后来，村文书干脆把图书室的门钥匙交给了我父亲。
一个八九十岁的老人，系统的看完了宋、唐、元、明、清及民国史书，让人们大为惊叹。
他看完之后，还多次向我举荐，我那里用得下那个心，出于对老爷子的尊重，我装模作样接过书，假意答应着，其实只那么翻了翻。
看我有点漫不经心，他着意说：“你没有点爱好，不去看些书，这老了的日子怎么打发？”
夜深了，父子俩毫无倦意，两人高一声低一声随心所欲聊着。
突然，他附在我耳边轻轻说;“送我回家去！这暖气我无福消受，尤其是晚上，气都透不过来！”
第二天早上，他早早起来，穿着停当后，端端坐在沙发上，就等我们送他回去。把起来漱洗的重孙女惹得哈哈直笑，“你看我太爷！像我们幼儿园大班的娃们一样，坐的多么好！”
【随笔】打发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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