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年代末期,方素素和黑黑哥是一对很不协调的夫妻,方素素太小巧了,小巧得像只精致的麻雀,所以给人取外号小麻雀。
她不到1.5米的身高,在大集体干活的时候,总是挑不起那长长的扁担,不仅如此,仿佛做任何事都矮人一截。
黑黑哥却是很高的个子,虽不是很魁梧,但绝对是玉树临风,当然他并不是真的黑,而是小时候抢了哥哥的东西,被哥哥说他老是吃黑,结果就叫成黑黑哥。
相对他哥哥大木,黑黑哥的确混的黑了点。因为大木娶了个老婆叫七仙女,并不是真的七仙女,而是家里有女姊妹七个,她又是个老七,自然七仙女非他莫属了。
这七仙女和小麻雀可有得一比。七仙女不仅人高马大,还生了一女儿,名叫喜鹊,过两年又生了个儿子叫宝蛋,那可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呀。
七仙女在小麻雀面前样样占优势,好像真的感觉自己就是天上下凡来的七仙女,而不是小麻雀的什么妯娌。
那年月,大家在生产队集中干活,天天都有扁担挑的。这小麻雀那么小的身躯又好强,有一次挑着扁担还是不小心摔跤了,正好她肚子有了,这一摔就把孩子摔没了,后来就再也没怀过。
这妯娌不对等,兄弟俩也不对等,大木被上面安排去了县里火葬场上班,属国营单位,后来成了妥妥的工人阶级,这七仙女就成了吃商品粮的家属。
在中国除了婆媳关系难搞,还有妯娌关系也是难搞的,特别是没有文化的年代,而又一方弱一方强的妯娌关系,那简直就是天生的仇人水火不容。
七仙女在小麻雀面前所有的显摆,都是小麻雀的短板,可人家就是要哪壶不开提哪壶。那种鸡毛蒜皮的口水仗,这俩女人可没少打。
一晃到了七十年代了,黑黑哥和小麻雀还是两个地地道道的光杆司令。有好事的族人就劝小麻雀抱个孩子养。说有机会就一定给他们抱一个人家不要的孩子。
终于有人通过一个渠道,秘密打听到县城的医院,有个没结婚的姑娘生了个女婴,扔在医院的厕所里。小麻雀的两个堂婶福婶和邱婶经过一番周折,立马去把孩子抱了回来。
看到这个刚出生的弃婴,黑黑哥和小麻雀高兴得合不拢嘴,虽说孩子是被遗弃的,却生的粉都都的好看极了,全身上下没一点缺陷,这分明是上天赐给他们俩的宝贝。这夫妻两就给孩子取名叫赛珠,意思是这宝贝是赛过珍珠的。
知道这个喜讯,村里老少娘们都来恭喜他俩喜得一宝,那个年代奶粉虽稀贵,但村里生孩子的女人多。谁家有难处,从来没有经济一说,大家帮忙都是免费的,虽有吵吵闹闹,终究还是比较温暖。
方素素就这样抱着孩子今天东家明天西家的,找奶孩子的女人们要奶喝,那些善良的女人只要有多的奶,也都主动给赛珠留着,确切的说,赛珠有点像吃百家奶的孩子。
就这样方素素终于把赛珠喂到了做满月酒,过了满月,小家伙长得更是逗人喜欢,简直一天一个模样,越来越漂亮越来越可爱,随着赛珠的慢慢长大,七仙女和小麻雀之间的嫌隙也越来越缩小了,两家的孩子也常常玩到一起,跟同门的手足一样。
转眼到了赛珠上学的年龄,集体生活也变成了自己家责任田。大人们都忙着分开种自己的田地,孩子们还是照样整天混在一堆玩,宝蛋因淘气抢了赛珠的小泥人,虽宝蛋比赛珠大两岁半,可从小被七仙女宠得出了名的霸道。
赛珠哭着鼻子找宝蛋要,并且边哭边说要跟妈妈告状,这宝蛋怕小麻雀真的会来找他算账,就扮着鬼脸鼓着腮帮子鄙夷道,“我才不怕你告状呢,你是捡来的,根本就不是我二娘小麻雀生的。”
赛珠听得懵里懵懂的,回家只好找妈妈哭诉说,“宝蛋哥哥说我是捡来的,呜呜,凭什么我不是妈妈亲生的?”
小麻雀听了心里一惊,坏了,那个王八羔子把这样秘密给说出来了,这不是诚心挑拨他们的亲情关系吗?本想去找宝蛋和他娘评理,又怕事情越闹大越没好处,因为赛珠本来就是捡来的,这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就算去评理也是自取屈辱。
于是她去厢房拿来一面镜子,哄着赛珠说,“你别听那个混世魔王的胡言乱语,你就是妈妈亲生的,不信你看,你跟妈长得一模一样。”镜子里母女同框,盯着彼此睁大眼腈看。
“不对,我是长脸,你是圆脸,”小 家伙用手在自己和妈妈的脸上比划着。
“你个傻孩子,你还有一半像爸爸呀,你爸爸是长脸呀,你是爸爸和妈妈两个人生的孩子,怎么可能只像妈妈一个人呢,不信等你爸爸回来,你再问爸爸。”小麻雀无比疼爱的揪着赛珠的小脸蛋说。
“原来这样啊,再也不理宝蛋哥哥了。”赛珠终于破涕为笑了。
爸爸回来时,赛珠学着妈妈的样子,也拿着镜子对着爸爸喊:“爸爸快看,我哪里像你的长脸脸。”黑黑哥一把赛珠抱起来举过头顶,让小人儿骑在自己肩上,高兴的嚷道:“我的珠珠全身上下哪里都像我。”边说边快步跑起来转圈圈。
“我们开飞机咯,我飞起来咯!”父女两的嬉笑声仿佛永远的回荡在时空中。
尽管从那以后,赛珠再也不害怕别人说自己是捡来的,可她依然从孩子们的话语里意识到自己是捡来的。可她毕竟长大了,一下子就上中学了,出落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村里再也没有人叫小麻雀和黑黑哥了,他们是珠珠她爸,珠珠她妈。每个孩子都是父母的骄傲,尤其是长大了懂事了,又倾注了父母全部心血的孩子。
虽然赛珠越来越懂得了父母的不易,可她看到总是来学校给她送菜送衣服的妈妈,被同学看到惊讶的问:“哇,这是你妈妈?”不是吗?那么矮小瘦弱的妈妈怎么有自己这么高挑漂亮的女儿呢。
她不是没有问过妈妈这个问题,比如问妈妈:“为什么你那么矮,我却这么高。”妈妈的 回答永远是“你不是跟你爸一样高吗?”
时光机转得飞快,这时大家都在在唱,年轻时朋友们今天来相会,伟大的祖国,该有多么美……美好的春光属于谁,属于我属于你,属于我们八十年代的新一辈。
为了能让赛珠上学,这不协调的夫妻两把家里值钱该卖的东西都卖了,还住着四清时代分的屋连屋的破土坯房。
而七仙女家的房子都换成了红砖房,喜鹊以职工子女的身份,被爸爸安排进城也当了工人。
时间接着晃到了九十年代,喜鹊找了个城里的男盆友结婚了。宝蛋也长大了,除了游手好闲还油腔滑调,身边的女票换了一茬又一茬。
赛珠还是以几分之差没有能上大学,村里安排她在村小学教书,她却不愿意,父母让她复读,她也不愿意,为了不让爸妈在村里抬不起头,她说要出去闯荡。
这个时候已到了改革开放的红利期,村里暗地有人说她没良心,到底不是亲生的,不想顾及父母的感受。只有小麻夫妇知道他们的女儿不是。
其实方素素有个弟弟当时在南京是一个国企的领导,随着改革的浪潮,他们在深圳有了分公司。就是这个舅舅让赛珠去了他们总部在深圳的分公司。
没有了女儿在身边,方素素和黑黑哥夫妇守着空落落的破房子,没有再像以前那样忙碌了,可身体却也跟着闲出病来了。随着年轻人都可以出去看外面的世界,只剩过年时才回来。老辈人还是那样在村头日出日落。
不久,大木患脑梗 去逝了,剩下七仙女一个人再也快活不起来了。她儿子虽然女票多,也没个正经的,在她和喜鹊的一再劝说下,宝蛋总算肯找个女人结婚了,可没过几年又还是离了,孩子也没有一个。
这时的赛珠在舅舅的帮助下,已在深圳有了气候。她自己也开起了分公司。
看到七仙女婶婶被喜鹊姐接到城里去了,赛珠也想把自己的爸妈接到深圳去,可黑黑哥和方素素害怕拖累了赛珠的事业,玩了一段时间就回来了。
不管怎么样,在深圳回来也可以显摆了,方素素逢人就说自己坐过飞机了。村里的年轻人开始羡慕赛珠了。
赛珠凭着优秀的业务能力和敢闯敢拼的干劲,被香港某老总的公子赏识,从良好的合作关系到男女朋友关系,也算是水到渠成,他们回乡办喜酒宴请时,还募捐了不少银子给当时村里的希望小学以及村里的老人。
黑黑哥和方素素这时不知被多少人赞捧过,当然做为亲妯娌的七仙女是赛珠的亲大娘,也跟着沾了不少光。
还有当初抱赛珠回来的福婶和邱婶虽都老得头发白了,牙也掉了,能得赛珠的照顾,还是笑的得那样张扬。
宝蛋也没闲着,他不知哪来的尖板眼,总是跟一帮人神神秘秘的搞假烟假酒,也能赚到不少钱,在村里最先盖起来了楼房。
接着一些外出混江湖的年轻人也都陆陆续续回家盖楼房了。没盖楼房的赛珠说在城市买了楼房。可方素素和黑黑哥总在那里住不惯,老两口成了空中飞人,总在天上飞来飞去的。
最后没办法,赛珠只得花钱托人也给爸妈盖了二层小洋楼,这样两老口更舍不得离开家飞深圳了。
不久七仙女也病重,很快去世了,她最宠爱的宝蛋依然还在四处漂流。
时光还是继续荏苒,一下飞逝到了两千零几年,方素素忽感腹部不适,一查是肝癌晚期,赛珠带着她四处奔波,希望能留住这个世上最爱她的人。
同年黑黑哥也病倒了,也随方素素而去。在丧礼上,赛珠哭的死去活来,只恨老天为什么把他们一起都带走了,不留一个给她孝赡的机会。
村民们都抹着泪劝慰道,你已经做的很好了,比多少人家的儿女都要胜上一筹。他们有你这个女儿这辈子没有遗憾了。
此时的宝蛋不知跟什么帮派的人混到了一起,也不知什么原因,腿被弄折了一条,而她亲姐喜鹊又被确诊白血病,亲姐的老公还有肝腹水,这样一个即将面临破碎的家如何能管不务正业的宝蛋。
当赛珠知道这些情况后,极力拿筹资金给她夫妇两治病。最后还是没能挽留堂姐的生命。
看到孤苦无依的宝蛋拖着一条腿已无处可去,赛珠把这个堂兄带到了深圳,安排在自己的一个公司里当守门人。
人们都说虽然七仙女年轻时不曾善待过小麻雀。可她因为和赛珠一家的亲情关系,倒让他们一家享受到了人间最美的同胞温暖。
后来赛珠和她丈夫的事业做的很大,村里有很多的年轻人都南下,直接去了他的厂子里打工。
除了折腿的堂兄,赛珠感到自己已再也没有任何亲情可以分享她的成功和快乐。
她心里一直想着妈妈临终的嘱咐,方素素曾经遗言给她,让她有机会可以找找亲生母亲,得感谢人家给了他们这么好的一个女儿。
一直到两千一几年,经多方打听,赛珠找到了当初那个曾未婚生下她的女人,虽然年老色衰但还是有个很幸福的家庭。于是不敢贸然拜访,毕竟这个女人带她来到这个世界是一件极不光彩的事,是不能随便打扰的。
可赛珠只想知道她身世的由来,如果这个女人能认她,她还是愿意以血缘的理由来奉养。
可是万万没想到,当中间人告诉那个女人,说她有个女儿想认她时,那个女人吓得破口大骂,说自己外面根本就没有什么女儿。
赛珠的心也彻底死了,实在无望时,她悲愤的想:我都这么好了,你为何还是不肯认我,到底我的生命让你经历了怎样惊心动魄的故事,我的生父又是谁,你若把秘密都带到棺材里,可对于我这个无辜的当事人,恐怕是个永远的迷了。
在一个温暖的午后,赛珠假装一个路人,在那个女人出门买菜的时候,路过她的身旁,看到那张酷似自己的脸庞,自己不由得也哆嗦了一下。
“请问✘项✘街怎么走?”带着墨镜的赛珠微笑着问路。
女人抬起眼睛还是楞了一下,那双跟自己一模一样的双眼皮眼睛,闪着复杂的光芒,她抚了抚头上花白的头发,怔怔的盯着赛珠看了几秒,只伸出手颤巍巍的指了指一个方向,然后低头疑惑的走开了。
“女士等等!”赛珠追着喊道。
“这是你掉的包裹。”女人惊恐的看着她。
赛珠微笑着拉起她的手,把包裹放在她的手上,亲切的说,“你不要怕,这是属于你的。”
说完,然后回到自己的车上,启动钥匙匆匆绝尘而去。
女人颤抖的打开包裹一看惊呆了,翻开一个醒目的大红包,下面有两张一新一旧的纸条。
一张纸条上工整的写着:我只是替我的父母跟你说声谢谢!你放心吧,我永远不会再打扰你。
另张皱巴巴的纸条上写着,1970年4月19日。
女人望着那车远远飞去,扬起的尘土在空中乱舞,苍老的脸上老泪纵横……
这个世界每天都是在千变万化,我们的祖国更加日新月异,而我们的人生却是那样的短暂而匆忙。
时光如白驹过隙,不管你曾经多么不堪的生活过,缘分总是让人可遇不可求,有些人哪怕是曾经共过一个心脏,也只能是永远的陌生人。有些人八竿子打不着的毫不相干,却血浓于水,长在骨髓里,开在春风里。
车窗内,赛珠的眼睛早已模糊,除了瘸腿的堂兄,她的亲人一个个都离开了,而这个和她身上流着一样的血的女人,和她这辈子却只能是个永远的陌生人。
赛珠不由得仰天长叹道,爸妈,我替你们感谢了那个生我的人,你们可以含笑九泉了,记着,下辈子我一定是你们亲生的。
她的脑海又回荡着爸爸把她举在肩上转圈的欢歌和笑语声·····
我都那么好了,她还是不肯认我‖我的视角我的中国 https://www.jianshu.com/p/5510d62f613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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