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内的忆梅馆,她的手臂有意无意的搭在庭院的栏杆上,眼睛里时有神时无神,身子瘫软在木椅上,痴痴的望着远处的城墙。
她身侧一直站着一个女子,身着简练,手持剑柄,警惕的向四周查看。忽的一阵风吹过,院里的桃花被吹得凌乱,漫天飞舞,她缓缓抬头看向天空,欠了欠身子,语气温柔细腻,漫不经心的问了句:“什么时辰了?”那女子双手作揖,转身官方行礼:“回娘娘,酉时。”她没了回答,那女子继续端着礼:“娘娘,天气入凉,您身子单薄,早些回房歇息吧。”
她回身低头浅笑,转而抬眼看她,倒是那女子一直压着目光,不敢直视她。江梨初一双大眼睛,笑起来极美,颇有岁月静好的模样,此时她正笑着对她说:“这深宫的桃花到底不比苏溪,飘落时总带着凉意。阿桐觉得呢?”
李疏桐听到这话,把剑放到身侧,两腿直直的跪下去,“咚”的一声,一系列动作没有任何犹豫,干净利落。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倒是江梨初收敛了笑,站起身离开庭院,她的声音从李疏桐背后传来:“到底还是了然一身,无寻处,无归处。”一并传来的还有她的笑声,关门声…
地面传来很多人的脚步声,多年行刺的经验让她知道是他来了。果然他进来时在她身旁停了脚步,却是什么都没问,径直走进她房门。
李疏桐的眼泪无声,顺着脸颊流淌。看这满园桃花,只能道一句世事无常,多盼天公作美,降一场大雨。这样桃花可以不飞的这样美,之前的记忆也不会那么汹涌,她们之间还有说几句话的情分。
他推门进入,见她正看着窗外,走到她面前,笑着玩味地说:“她前日刚在关口负伤,伤势不轻。”她冷笑一声,转身到桌子前,为自己倒了一杯茶,细细品酌。他接着说:“既然还在乎过往,又何必对眼前人这般绝情呢?”她自幼认识他,知他生性凉薄,却是想不到此时此刻他能够这么冷静的与她谈这些。
她声音冷漠:“我不愿同你多讲,你走吧。”他不依不饶,坐到她身旁笑着说:“梨初,明日便是皇后册封典礼。皇族礼仪繁多,我知你不喜,今日来与你打个招呼,早些休息。”
她把头侧到一边,他想上前抱抱她,她起身退后行礼,冷冰冰的语气:“臣妾恭送皇上。”他也不恼,依旧笑着说:“阿梨还是这样的率真性格,幸好阿梨还是阿梨。”
他疾步离开了内院,她看了一眼庭院里跪着的人,终还是忿忿。拿了云落剑,来到她面前,冷静的说:“就算我今日把你杀了,他都不会眨一下眼。你难道还不明白吗?”李疏桐双手作揖:“回娘娘,臣下明白。”
江梨初闭了眼,再睁开时红了眼眶,言语颤抖:“你明白?”她站不稳,“那可曾明白你送我入他床榻时我的绝望?又可曾明白我眼睁睁看你杀死子言哥哥时的痛苦?”
李疏桐身形一怔,眼神缓缓看向她,言语低缓:“阿梨,杀了我,算是赔罪吧。我只求你一件,留在他身边。”
江梨初抹了泪,对着她眼神向她肩膀用力刺下,她没有躲开,血顺着云落剑滴在地上,江梨初眼眶发红,咬紧牙关:“李疏桐,我恨你一辈子!”她把剑抽出,转身回了房间。李疏桐向后跌倒,望着她背影,她伸手想要拉住,却只抓住了一片跌落的梅花。
外面的侍卫巡逻时看到庭院的血,把李疏桐带到许医官处。等到其他人离开,许医官问她:“是阿梨还是他?”她没回答,许医官叹气:“你骗她太惨,伤她太重。”
李疏桐忍痛:“不这样,保不住她。”许医官为她伤口上药:“阿梨在苏溪自由惯了,来到这深宫万般拘束,你这样做只能保她的命,保不住她的人。”
她苦笑:“秦子言临死时说了一样的话。”许医官看向她,李疏桐回忆:“那晚,秦子言说,他愿意用自己的死麻痹敌人,求我带阿梨入宫,说这是最好的方式能保护她。他知阿梨性子烈,千叮咛万嘱咐我看护好她。”
许医官看着她:“听说他挥剑自刎用的是云落剑,梨初的佩剑。”
李疏桐苦笑:“我后来把剑上的血迹擦干净,想要还给阿梨,却感觉永远都擦不干净。师姐,我们是不是不该去苏溪?”
许医官笑着回答:“对,我们都错了,我们不该生在暗卫营,不该接受去苏溪的任务,不该遇上梨初。但疏桐,现在这样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殿下数十年钟情于她,现已完成登基大典。明天以后,阿梨就是皇后,没人能够伤害到她了。”
李疏桐点头,心想这也许就是最好的结局了吧,即便她恨自己。
夜里,李疏桐在许医官处休息,两人和衣而卧。半夜被敲门声惊醒,两人同时起身,听来者说是陛下召见,迅速到忆梅馆。听到忆梅馆三个字,李疏桐不顾伤痛起身奔去。
途中,她的脑海一幕幕回忆起她和阿梨在苏溪的生活,那是她数年暗卫营暗淡生活里唯一的幸运。直到陛下下令收苏溪的权,她第一次在阿梨面前亮出剑,明明剑插在别人身上,可她就是觉得是疼在自己身上。十年相处,她早已把阿梨当姐姐,把这些家仆当家人。
肩膀的伤隐隐发疼,她趔趄了一下。终于到了忆梅馆,她挣扎着推开门,看到床上的她双眼紧闭,脸色发白,一动不动躺在床上,身边站了很多医官,当然还有他。
他惊慌失措的冲医官们大喊救她,可一众医官只是跪在地上说饶命。李疏桐终于撑不住了,瘫坐在地上。
他跑到她面前,抓住她的肩膀恶狠狠地说:“李疏桐!我不是命令你时刻看护着她了吗?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他的指尖不停用力,血迹映出更加明显。
她脑子发懵,明明白天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这样了呢?许医官及时赶来,他急忙起身让她救救阿梨。
李疏桐看到了地上的云落剑,她忍着剧痛爬过去,用衣袖把上面的血迹擦干净,却还是像那天夜里,怎么擦都擦不干净,她边哭边自问:“怎么擦不干净呢?”七日后,江梨初以皇后的礼制规格入葬皇陵。
自江皇后离世后,皇上取消暗卫营,给那些女孩造了身份,重新送她们回了世间。据世人传说,曾在苏溪见到了李疏桐,身边跟着一个医官模样的女子,两人居在一颗大桃树下的小屋内,乐善好施,以治病救人为生。
一日黄昏,许医官收治完最后一个病人后问她:“什么时辰了?”她看着满天飘落的梅花,回答:“酉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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