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太太从年轻时就开始静心打坐、吃斋念佛，自从医院退休后更是大把时间用来研习佛法，成了一名虔诚的佛教弟子。
老公周先生和儿子天明都是俗世中人，周太太多次想说服他们皈依佛门，奈何他们了无慧根，周太太只得作罢。
一
天明带女友梅子回家，周太太捻着佛珠与梅子交流世人信仰匮乏的问题，梅子振振有词地说出自己的看法：“我觉得其实信不信佛教或是基督教等并不是最重要的，关键是自己心中有没有一个道德底线或是基本原则。”
周太太温和微笑着跟梅子告辞，去参加佛友聚会。
梅子回家后跟父母汇报见天明父母的经过，得知周太太虔诚佛法，梅子妈高兴地说：“梅子啊，你可有福气了，信佛的人一般都信因果报应，对人都宽宏大量，婚后你们容易相处。”
梅子也为自己觅得好婆家暗暗高兴。
转眼天明跟梅子的婚期提上了日程。双方父母在酒店商量婚嫁事宜。
落座后，周太太招呼天明赶紧点上亲家父母和梅子爱吃的饭菜，不用将就她吃素的习惯。梅子一家深觉周太太识大体。
“我研习佛法多年，心性淡然些。可能有些观念跟大多数人不同，现在我想先跟亲家说一下我的想法。现在的社会习俗是婚嫁时父母为子女置房买车，可既已成人，就该独立承担生活。天明和梅子相亲相爱最为重要，他俩的婚嫁事宜从简为好。若想要房、车，应待他俩婚后自己打拼。至于彩礼和嫁妆，可象征性地随礼，但不应过于讲究世人眼中的风光。” 周太太从容淡定地说道。
梅子父母本就是木讷口拙之人，听周太太这么说，虽然心中不爽，但是竟找不出反驳理由。
沉默就等于默认。天明和梅子的婚事就这么确定。
婚礼前夜，梅子父母还是没忍住，偷偷塞给梅子20万元的存折。
二
婚后梅子随天明跟公婆住在一起。
周太太平日里忙于研习佛法和佛友聚会，倒不似其他闲来无事只盯着新媳妇的婆婆那样惹人烦。
新婚浓情蜜意，梅子的小生活滋润甜蜜。
从小无肉不欢的梅子只对婆家的饮食不习惯。
周末回父母家，跟妈妈诉苦。梅子爸利索地去市场买了三斤五花肉，回到家里做成把子肉让女儿带回婆家打牙祭。
周一晚上下班后，梅子去冰箱取出部分把子肉，准备回锅热来吃。
闻到肉味的婆婆大惊，赶紧跑到厨房，对着梅子和她手中的把子肉，捻着佛珠、闭起眼睛，嘴里嘟囔起了佛语：罪过、罪过，南无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南无阿弥陀佛……
梅子被这架势吓住，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思量了一会儿，将手中的把子肉以及冰箱中所有的把子肉取出，一股脑倒进了垃圾桶。
周太太这才作罢，转身离开厨房。
梅子晚饭没吃，回到卧室，不争气地小声啜泣起来。
三
一天，周太太参加完初中同学聚会后难得地露出愠色。
梅子好奇，便跑去小心翼翼地询问缘由。
此次同学聚会的目的是为了号召大家为一个同学捐款。这个同学的妻子前几年得过癌症，虽经治疗保住性命，但为此举家欠下巨额债务。现如今，同学的儿子又车祸丧生，撇下妻儿病母，家境格外困苦。
想来周太太慈悲心性，得知此事，伤心难过再所难免。梅子不忍她悲伤，欲劝解几句。
怎知周太太话锋一转，“俗话说救急不救穷，整天这样求捐款什么时候是个头。”
“当年他妻子病重时，就号召过捐款。我虽没有捐款，但是当时在医院为他打点找大夫，帮他省的钱比其他同学捐的款要多太多了。”
“现如今又因为儿子的事让同学捐款，谁知道以后还会不会为他自己或是孙子的事求捐款呢。这次捐款，我是铁定不支持、不会捐的。”
梅子望着被周太太随手放在茶几上的佛珠，在这六月的初夏天里，突然狠狠地打了个冷颤。
四
周先生的母亲原本一直随弟弟一家住在郊区农村，现逢拆迁，兄弟二人不忍老母亲折腾搬家，就打算让她在周先生家住一段时间。
周家三室两厅的房子，主卧室是周先生周太太的寝室，次卧住了梅子两口，仅剩的一间北向卧室被周太太设置成了佛室，是周太太平日里静心打坐、佛友聚会的地方。
周先生提出将太太的佛室移至储藏间，将北卧空置出来让老母亲住。
周太太坚决反对，储藏间面积小、无光照，不适宜当佛室。提出可以给婆婆就近租房住，也方便照应。周先生决不同意。
两人各执一词，互不相让。
眼见战火升级，梅子主动提出搬出去住，将次卧让给奶奶住。
梅子和天明在梅子父母的资助下，早已购买一套小户型房并已装修完毕，本来想多通风一段时间，但现在搬去未尝不可。
周先生母亲搬进了周家。
周末，梅子夫妇回周家看望奶奶。
周太太跟梅子夫妇聊了几句，就收拾出门跟佛友聚会。这期间，未见周太太跟婆婆有过交流。
奶奶搬进周家近半年的时间，梅子从未见过周太太跟婆婆说过一句话甚至有过一次眼神沟通。
梅子困惑不已，追问天明缘由。天明不得已，讲起了周家的一段往事。
天明八岁前，跟父母、奶奶和叔婶一起住在城郊农村的房子里。
周太太原本就是城里人，嫁给自小由寡妇母亲拉扯大的周先生算是下嫁，自是下嫁，就免不了清高孤傲。
住在一起时间久了，常受周太太揶揄的奶奶和婶婶就经常一起回击周太太。
三个女人一台戏。当其中两个女人统一战线时，另一个女人必然不甘忍受。就这样，矛盾越积越深，终于到了不可调和的那一天，一点小事成了导火索，引爆了炸药包。
周太太在院子里的机井旁边打水洗衣服，婶婶过来要接水洗米。两人谁也不肯让谁，从开始的对骂发展到对打。在屋里听到动静的老太太不但没有劝阻，反而冲出来帮着婶婶打起了周太太。最终三人在院子里扭打在一起。
听到消息急忙赶回家的周家两兄弟费了好大劲才将她们三人分开。
从那以后，周先生和周太太就带着天明搬离了那里。
至今20年的时间，周太太再未踏进那个家门一步。逢年过节，只周先生和天明回老家。
前几年奶奶几次生病住院，周家从未安排奶奶去过周太太工作的医院，尽管那是这个城市最好的医院。
梅子心想，原来周太太修身养性、研习佛法这么久，始终放不下一些恩怨。
五
梅子怀孕生子后，因周太太忙于佛教事务，所以照看孩子的任务就落到了刚退休的梅子妈身上。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梅子爸在还有一年就退休之际，被查出骨癌晚期。梅子妈放下手头所有事情，陪着老公住院治疗。
伤心欲绝之际，梅子恳请周太太帮忙照顾孩子。周太太以佛教事务繁忙为由拒绝，并提出让梅子请保姆照看孩子。
眼下爸爸住院需要高额医疗费，还有每月的房贷要还，一个全职保姆的价格比梅子每月的工资还要高很多。
梅子思虑再三，咬牙辞了工作在家专职带孩子。
梅子爸病情恶化迅速，梅子妈日日夜夜在医院陪护。眼见妈妈日益消瘦憔悴，梅子再次恳求周太太帮忙照顾几天孩子，她想去医院将妈妈替回家休息几天。
可不巧，周太太报名参加了小区的文艺汇演，作为每年都要上台的台柱子，今年一样，周太太说她不能缺席。
梅子爸人生的最后阶段，在医院接连住了40多天，梅子妈没日没夜、衣不解带地在医院照顾了40多天。
这期间，天明每晚下班后会去医院待一会儿，梅子一共去过医院7次，每次都不足半天时间。
在周先生的主持下，料理完梅子爸的丧事，悲痛加疲惫的折磨让梅子妈心脏病突发住院。天明干脆向单位请了长假在家照顾孩子，梅子则去医院陪护。
梅子妈身体康复后，忍着悲痛又帮梅子看起了孩子。梅子则重新走上工作岗位。日子总算风平浪静。
六
周太太跟佛友爬山拜佛时，不小心扭伤了脚。
伤筋动骨100天，可周太太毕竟年纪大，且伤势严重，在床和轮椅上待了近五个月才敢下地。
这期间，天明仅周末的时候过来扎一头就离开，梅子和亲家母一天都没有露面。
晚饭时，周太太赶紧将憋了一天的话倒给周先生：“养个儿子真是没用啊，娶了媳妇忘了娘。梅子和她那个妈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忘恩负义，梅子爸生病的那大半年，我们去看过他多少次啊，现在倒好，那俩人直接不露面。早知道她们是这种品性，说什么我也不让你帮忙主持梅子爸的葬礼，沾了晦气……”
“别叨叨了，上了一天班累的不行，到家就听你胡说八道！”周先生不耐烦地打断她。
望着被随手扔在吧台上好久的两串佛珠，烦躁的周先生不禁困惑起来，眼前这个陪了自己大半辈子、研习佛法近20年的女人到底有没有真正地皈依佛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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