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68期“憾”专题活动。
窗外白茫茫一片,香樟树满树的翠绿一夜间被积雪变成银白,偶有一两只灰黑的厝鸟在那团清冷的白光中跳跃。
楚红侧身躺在低䅗的床上,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的银樟树。蓦地,那团白在她眼中氤氲成三十年前盖在外孙身上的丧幡。泪水不禁涌上眼眶,漫过她的眼角,直钻入耳鬓银丝。
恍惚中,外孙脸色苍白站在床前,楚红喃喃道:“外婆苟活了这么多年,外婆对不起你,外婆这就跟你走,去那边陪你。”
她带着负罪感活了三十年,当年要不是自己越界多事,外孙断不会丟命的。
那年,外孙23岁。那年,女儿女婿为外孙准备好结婚用的婚房;那年,外孙的奶奶去世。
外孙在深圳打工,奶奶去世时,女儿女婿担心从小奶奶带大、疼大的外孙会伤心过度,有意瞒着老人离世的消息。
中秋假三天,外孙回家,看见奶奶的遗像,哭得撕心裂肺。但暴雨已多日,到处都在涨水,女儿女婿阻止外孙去上坟。
中秋节当天,外孙来楚红家看外婆的节。
“小辉,你哪天回深圳?”吃饭时,楚红一边往外孙碗里夹菜一边问。
“明天。”
“小辉,你奶奶生前那么疼你,说什么你都要去一趟她坟前烧点纸钱、点点香烛呀。”
“外婆,我知道,只是我爸妈不让我去,他们说我家祖坟前面那条干涸多年的河沟,经连日暴雨已是大水漫漫、水流湍急。他们让我在奶奶遗像前炳烛烧过纸钱了。”
“怕什么!你小时候可是在那个河沟里玩大的呢。”此时, 那个小屁孩已长成英俊的小伙了,“你奶奶那么疼你,再说你是家里唯一的男孙,就这两条,你都应该亲自上你奶奶坟前祭拜下。”
“那……”小辉犹豫片刻,“那我去吧。”
“乖外孙,”楚红了却心愿般长吁一口气,说,“你奶奶没白疼你。”
楚红把从小店里买回来的香、烛、纸钱等交给小辉,叮嘱道:“注意安全,早去早回。”
天色昏暗,女儿打来电话。
“妈,你留小辉在你那过夜吗?”
“他没回我这里耶,我还以为他直接回家了呢。”
“他去哪了?”女儿的声音透着一丝颤抖。
“午饭后,我让他去给奶奶上坟去了。”此时堂屋上方的撞钟连敲七下,楚红心里跟着咯噔了七下,但嘴上却说,“闺女,听我说,你先别着急哈,他是不是去要好的同学、朋友家玩去了?”
“妈,他不可能去别人家的!”电话那头的声音满是急躁和恐惧,“小辉不是那种喜欢热闹的孩子,他每次回家都待在家里陪我们聊天。”女儿抽泣起来,“妈,小辉很可能是被水冲走了,呜呜呜……”
“我外孙不会有事的,不会的,不会的……”
“这半个月来暴雨成洪水,我们村没有一个人敢从那条河沟趟到对面的山上去。怕只怕小辉不知深浅……”女儿泣不成声,“我和小辉他爸这就请村里人帮我们一起去那河边找找他。你先睡吧。”
楚红哪还睡得着,她和衣靠在床头,惨白的月亮清冷的光,把她的胸口烫出一个洞,一直贯穿到心脏。
凌晨三四点,她索性起床走到阳台上。终于,一缕微光探出地平线,太阳慢慢升起,那黄红的圆圆的球体像失了血的人脸,楚红心头一紧……
上午十点多,楚红接到一陌生电话,对方称自己是她女儿的同族叔叔,电话她是想告诉她她的外孙在河下游找到了,但人已被淹死。她只觉脑袋嗡的一下,栽倒在地。
她去女儿女婿家,见外孙从头到脚覆着白布,“扑通”一声,她跪倒在地嚎啕大哭:“小辉,是外婆害死你了哇! 呜呜呜……”
她的胳膊被提溜起来,一回头,女婿的脸阴云密布,“滚!谁叫你来的?就你逞能,把我儿子的命给逞没了,这下你满意了吧!”
“我……我……我该死!你打我,打死我吧。”
“滚!”一声怒吼,全屋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聚在她身上。
女儿跑过来扶起她,哽咽着说:“妈,你回去吧。小辉爸现在很悲伤,难以抑制对你的怨恨。”
“我知道你也恨我,你恨我也是应该的。”说着,楚红抹着泪一步三回头离去。
从此,女婿再也没踏进她家门半步,女儿偶尔会过来看她,说是小辉爸不让她回娘家,她趁小辉爸不在家,就偷偷过来看看妈。
外孙没了,儿子儿媳说她是扫把星,让她搬到闲置已久的老屋去住,并教孙子远离她保平安。他们每月会给她些米和茶籽油,但从不关心她的身心健康。
一晃三十年过去了,楚红已到耄耋之年。上个星期天寒地冻,她感觉头晕乏力,勉强爬起来做了点吃的,但前两天,身体如一滩烂泥动弹不得,饿得心慌、恍惚,此时看见外孙就站在了床前。
“我一直后悔当年让你冒大水去祭拜奶奶,都是我的错,我对不起你。”说着,楚红伸枯瘦如柴的手拉住外孙青白的大手。顿时,她感觉自己的身体轻飘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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