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完年后,小区附近的独腿拾荒人再也没有出现。不知道他究竟如何了?我惭愧的发现,自己并没有纯粹出于关心这个人的命运,还掺杂了旁观者的好奇。
他是去年夏天出现在小区附近的,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只有一条腿,但看起来并不虚弱。他每天拄着拐杖把周围垃圾箱里的纸箱、瓶子收集起来整理好。他没有住的地方,只在小区旁边的施工地一角扎起一个简易塑料棚,在里面歇脚、睡觉,被纸壳、麻袋围堵着,看起来既逼仄又有一种莫名的、被隔离起来的安全感。他从不乞讨,但有人时不时给他一点吃的和没喝完的矿泉水水瓶,也不拒绝,点点头或说一声“多谢”。有些人把他当作乞丐,会往他面前的搪瓷杯里丢点零钱,那是他喝水和吃饭用的,他会把人叫住把钱还给人家,却不会表现的生气让对方难堪。
我每天上下班都会从他身边走过,看着他左腋下夹着拐杖慢慢的整理杂物或在一摊杂物中坐下安静地吸烟。他头发有些长显得凌乱,脸上和脖子上常有汗水混着尘土的脏污,却不会任由这些脏污一直存在着,每到了傍晚就到工地的水池边上去简单擦洗,工地和小区的人都不为难他,知道他既非乞丐也不是疯傻的人。工地上的民工有时想要拿他取乐,开他的玩笑,他只是呵呵笑着,并不答言,但有时一些人递给他一根烟跟他说几句话,他会表现的郑重而庄严。
一次,父亲出门遛弯,顺便把家里的一些纸盒子和酒瓶带下去给他。他感诚惶诚恐,撑着拐杖勉力站起来,父亲赶忙让他不必客气。或许觉得这拾荒人身上有种莫名深沉的气质,父亲拉过一摞纸壳坐下来,递给他一根烟,两人聊了起来。
拾荒人是湖北襄阳人,有一个格局非凡的名字——庄逸。“气质非凡”是父亲回来告诉我时说的,我当时觉得有点巨大反差的幽默感,父亲摆摆手不让我把调侃的话说出口。父亲是个严肃的人,不喜我们拿别人开玩笑,“别把任何一个人当笑话一样看待,谁活着都不容易。”
拾荒人离家已经三年了,一路拾荒,去年刚到的西安。那条腿是在一场交通事故中失去的,同时失去的还有自己的妻子和一双儿女。他有父母也有兄弟姊妹,把自己开的店转了加上得的几十万赔偿金,他只留下一点点,其余都给了父母。“我不能在那里了,这辈子不敢回去了,总想起老婆孩子活不下去。我这个样子也不能给爹妈养老,只求不拖累家人了。”
“你原来经济基础也不错,那笔钱你下半辈子能保障了,你现在体格还好,怎么就这么苦自己呢?”父亲不解。
“老哥啊,我残躯一具还要什么保障,能得一刻心安了此一生就没什么可求的。我拄着拐,挣一天吃一天,就能活下去。”他没有点燃父亲递过去的第二支烟,别在耳朵后面,父亲把整包都要留给他,他抱拳婉拒了。
他并不是祥林嫂,逢人诉说悲苦,只是对于真诚的对话他也真诚以对罢了。平时他脸上没有挂着悲苦的表情,总是平静,也会对人的善意报以微笑。路边有时会有人打牌、下象棋,他忙完了也会站在边上看一会,只是看着,不说话也不参与。
春节期间,疫情肆虐,大家都宅在家里不出去。大年三十,父亲想要下去看看拾荒人,“送碗饺子给他也好。”母亲阻拦不让他出门,“你不要命了,现在是什么时候还去看这个那个。”父亲拗不过,只得作罢。
等到过了几天,戒严松下来,父亲得以出去,就赶去庄先生的帐篷那里看他。帐篷还在,只是庄先生已经不在那里了,父亲问了小区门口长期值守的保安,只是说不知道。父亲回家长叹气,“收废品的都关门了,他去哪里卖呀?”
母亲面有一点愧色,宽慰父亲道:“现在政府肯定不会不管这些流浪人员,指定给他们安排了统一住处。”父亲没有再说话。
父亲时常下去遛弯,都从那帐篷出经过,看看庄先生是否回来了。堆在帐篷外的两摞纸壳被父亲拿资料油纸盖了起来,怕雨雪打湿,他总觉得庄先生还会回来。一连几个月过去了,小区施工队也把那小帐篷拆了,父亲终于在心里确认他不会回来了。
“也是啊,这里原本也不是他的家,就是个暂时落脚地,他不执着我倒执着起来了。”父亲笑自己,“是我心小了,这人心大,不是被小地方拘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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