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历二狗子

作者: 1977 | 来源:发表于2017-04-04 18:01 被阅读0次
    童年

    文/1977

    小时候和奶奶住在乡下,屋子旁边有一条的河流,那时候河水还是白花花的,在太阳下闪着灿烂耀眼的银光,倒映着碧蓝的天空,酥软的云朵顺着水流缓缓。屋子后方是一片竹林,零星地分布着几座坟墓,在太阳下山的时候,残余的阳光照在刻着文的墓碑上,拉出一道道金色的凹痕。

    小时候是不怕的,夏天里太热的时候,就去竹林里乘凉,地上太多虫子,就坐到坟墩上玩纸牌和知了。纸牌是捡大人们不要的,所以常常半半拉拉,难得齐全。有时中途被某个经过的大人看见,总少不了一顿呵斥,他骂的时候我们就跳下来,装模作样地离开,等他一走,我们又回到了原来的坟头上。但要是遇到了自己家里的大人,就会被拎回去受一顿打。所以小孩子可以什么都不怕,除了家里的大人。

    乡下的孩子喜欢在一起疯玩,春天钻到油菜花地里捉蜜蜂;夏天下河捉鱼;秋天爬到谷堆上又跑又跳,冬天拿鞭炮到菜地里炸萝卜。这些爱好却都会被大人骂,捉蜜蜂爬谷堆炸萝卜是被别人家的大人骂。而捉鱼就是回家挨骂,因为衣服都湿透了,怎么着也得骂一顿才给你换上干衣服。所以乡下的孩子脸皮都是厚的。

    那个时候村子里能一起玩的只有六个孩子,年龄参差不齐,我算里面第二大的,二狗子最大,所以论年龄,我当不了老大。电视剧里老二只要打过了老大就能称霸,可惜我是个女的,二狗子是个男的,而且在这六个人里,只有我是女的。

    所以我嫉妒二狗子,不仅在于他比我早出生了七个月零八天,还在于他是个男的。二狗子本来应该是女生的,他妈在怀他的时候,说自己一天晚上梦见了凤凰,认定了这一胎是个女儿,名字都想好了,叫凤凤。后来生下来发现自己做了糊涂梦,先前叫了几个月的凤凤要改口又不甘心,灵机一动,决定管这不请自来的儿子叫峰峰。

    峰峰凤凤?二狗子怎么听都别扭,于是自立门户,想出了二狗子这一响当当的大名。现在想起来,那名字跟菜花狗蛋差不多,但在当时却带有某种领袖的意味。因为二狗子家养了一条叫大狗的狼狗,威风凛凛地守在门口,还咬伤过几个小偷,所以我们都觉得大狗是大英雄,二狗子蹭上大狗的热度,轻而易举地就成了我们这群人中的大哥。

    我对童年最深刻的记忆,除了蓝天白云河流竹林,就是和一群傻头巴脑的小孩子一块玩。现在我能想起来的有小胖和猴子,二狗子则是记得最清楚的一个。其实这一点也不意外,就像在学生时代,排名第二学生总是把排名第一的学生记得异常清楚,不管在很多年后的哪场同学聚会上,他可能会忘记大部分人,但一定不会忘记有当年那个总把自己踩在脚下的人,同样在学生时代,如果你不爱学习爱江山,结成一只自以为天下第一的帮派,但名声总落在青虎帮后面,那青虎帮里都有些谁,你记得比谁都清楚。人就是这样,只关心对自己造成威胁的存在体。嫉妒心不但可以激发记忆力,还能激发想象力。虽然一方面我恨不得让二狗子彻底倒台,但另一方面和二狗子他们一起玩又是我当时最大的乐趣。玩的时候那些试图推翻二狗子的阴谋就统统抛诸脑后了,只有回到家自己一个人躺在床上睡不着时,才会想起今天又忘了给那小子下套。

    总结一下,玩物丧志,也许就是这么来的。

    前面也说了,我是六个人中唯一的女生,跟男生一起玩的好处就是,可以上山下河无所不能。他们玩什么,我就跟着玩什么,从不挑剔。我估计他们也没人把我当女的看,尤其是二狗子,动不动就是何晶晶你大爷的。一直到六岁,在下河这件事上我才跟他们就产生了界限,捉鱼还是可以的,但游泳是绝对不能的。二狗子为丧失一个游泳健将痛感惋惜,他说晶晶你不和我一起,游泳都成了泡澡。这言外之意很明显,其他几个人游起泳来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就像我背地里讨厌二狗子一样,他也可能在背地里视我为眼中钉。于是我冷笑几声,爬到山坡上给他们看衣服。这活是我自告奋勇接下来的,毕竟我不能跟他们彻底分开,保持距离很重要,但也得随时观察他们的一举一动,好保住我老二的地位。

    说到老二,小胖是最有可能谋权篡位的那一个,他比我小一岁,目前看来排行老三,但他有一身的肥肉,堆积在一起看上去力大无穷,实际上却是虚胖。尤其是做了坏事的时候,一群人里面跑的最慢的就是他,所以常常被人抓住把柄,不用猜就知道又是我们六个出来祸国殃民。二狗子人如其名,是跑的最快地那个,一溜烟就没影了,如果做大哥需要这种特质,我估计下辈子也跑不赢他。最强者最不同情弱者,所以二狗子不怎么喜欢小胖,每次从果地里偷来的战利品他都叫小胖少吃点,但是没用,就像叫小胖跑快点一样,喊到喉咙都哑了,他还是像在散步。

    虽然二狗子不喜欢小胖,但他同样也极有可能不喜欢我,所以小胖取代我的位置还是有可能的,毕竟一个强劲的对手和一个不值一提的对手,傻子都会选后者。

    二狗子也有喜欢的人,除了隔壁村的小红,就是我们之中的猴子。小红是他幼儿园里的同桌,两人经常在桌子底下交换零食吃,他还给我带回来过一根棒棒糖,说是小红送的,后来我才发现那是草莓味的,二狗子天生对草莓过敏,估计是吃不了才给我的。猴子是我们中的老幺,瘦得连骨头都看得一清二楚,个子又矮,看上去可怜兮兮的,所以二狗子经常对他关爱有加,嘘寒问暖无一落下。最强者不同情弱者,却同情最弱者,这个道理我就有些看不懂了,或许是二狗子心里清楚,在得罪了那么多人之后,总要巴结一两个,作为自己的忠实盟友。

    在六岁之后的很多个夏天里,我坐在小山丘上,靠幻想度过一个个绵长焦炙的午后,有时视线不经意地飘到山下河里几条光溜溜的身上时,也会自觉无趣地移开。很多个下午后,六个人都被晒成泥鳅,五官黑黢黢的都要模糊,二狗子为了补偿我下午一个人看衣服的寂寞,回去的路上故作亲昵地搭着我的肩膀:“晶晶,我们晚上去偷西瓜吧;晶晶,你明天记得还要来啊;晶晶,你说不上学多好,咱们可以一辈子这么玩下去。”

    “哈,给你们看一辈子衣服?”

    “啊。”

    “我才不干。”

    说到我讨厌二狗子,还有一个不能容忍的原因,因为我们两家隔得近,走路也就半分钟不到的路程,所以二狗子特别喜欢到我家串门,尤其在冬天的早晨,他来的最勤。除了过年串亲戚,其他任何时候,只要我在家,他一定会来。来干嘛,当然是把我吵醒,不让我继续睡下去。

    我到现在都无法理解,为什么有的人不喜欢睡觉?即使上了研究生后,有时跟着导师出去做调研,约好八点见面,我一定要赖到七点四十五才起床,然后用最快的时间洗漱,一路狂奔过去。睡觉是我目前能感知到的最大的幸福,只有躺在床上闭着眼睛的时候,才会有一种无与伦比的满足感。这个时候外面发生了什么事都与睡觉的人无关,在白天戴着面具努力伪装了一天后,也只有晚上睡觉是可以属于自己一个人的。

    当睡觉成为我的乐趣时,把我从床上拖下来就成了二狗子的乐趣。我奶奶唯一喜欢二狗子的一点是,他可以阻止我睡懒觉。老年人自己睡眠不好,就以为全世界的人都跟他们一样睡眠不好。但是她是我奶奶,我不能记恨她,只能记恨二狗子。他要不使劲捏我肉嘟嘟的脸蛋,要不捏我鼻子不让我呼吸,扒眼皮也是绝活之一,冲着我耳朵唱歌就更不用说了,那鬼哭狼嚎的声音倒真像一只鬼猝不及防地钻进原本恬静的梦里,吓得人魂飞魄散,瞬间就清醒了。二狗子看见我醒来会露出得意的笑,我气的都想把他的脸给撕烂。

    二狗子喜欢爬树,单独来叫醒我的最大原因就是想约一个爬友。自从有一次猴子跟着他爬树摔折了腿后,大家都不敢跟着他爬树了。但是冬天只有傻子才会去爬树,于是后来他把时间挑到了初夏,那个时候山坡上的桑葚正熟,虽然我记恨他把我吵醒的事实,却实在无法抵挡吃的诱惑。二狗子虽然是“狗”,爬起树来却像一只名副其实的“猴子”,他挑最结实的树干坐着,在半空中晃动着两条细长的腿,一边吃着桑葚,一边含糊不清地跟我说话。

    “晶晶,你看天上最左边的那朵云,长得好像猴子。”

    “晶晶,你说大人们为啥不要我们爬树,他们就是因为不爬树才看不到这么好的风景,一辈子只知道在田里干活。”

    “晶晶,明天你帮我写作业吧,你想要我干嘛,尽管说。”

    “陪我玩公主换装?”

    “换一个。”

    “换哪个,公主有蕾丝裙,泡泡裙,超短裙……”

    “不,我是说换个游戏。”

    “不,就玩这个!不然自己写作业去!”

    公主换装就是给洋娃娃换衣服,我是妈妈,二狗子是爸爸。但二狗子觉得这件事有损他领导的风范,又无奈得求着我帮他写作业,挠了挠头,小声地嘀咕道。

    “好好好,你不要告诉别人就好。”

    山坡上那棵硕大的桑葚树,它辛苦一年结出来的果子,最后都被我和二狗子,还有一些叫不出名字的野鸟吃光了。要完全熟透的黑色果实才是甜的,树上又动不得手,所以我跟二狗子为了争离我们最近的黑桑葚只能进行语言攻击。他骂我爱睡觉像头猪,我骂他跑得快像条狗,他说狗有什么不好的,像大狗那样的就很威风,我回击他猪有什么不好的,每天都能吃好睡好。有时他赢,有时我赢。赢来的桑葚仿佛是最甜的,甜到舌头上,牙齿都要掉下来。

    吃完后各自回到家,满嘴的酱紫色怎么也擦不掉,奶奶一边烧饭,一边骂二狗子不是东西尽晓得带我爬树了,当然也骂我,不过大部分还是在骂二狗子。我不知道另一边二狗子的奶奶是不是也在骂我,但是无所谓,反正也没让我听到,我还在吧唧着小嘴回味着桑葚的甜味。我发现女人真的是个很奇怪的生物,比如我一方面讨厌二狗子,另一方面又喜欢跟他一块玩;我奶奶也是,早上还在夸二狗子起得早比我勤快,晚上就骂他不是东西。

    这样看来,我突然就有些同情二狗子了,幸好他不是女的,不然我们三个一定会上演数不清的年度大戏。

    小孩子似乎都有过不想去上学装病的经历,最常使用的招数有肚子疼,脑袋晕,浑身上下不舒服。但大多数都能被大人们一眼看穿。因为他们忘了大人也是从小孩子过来的,现在撒的谎,也许二十年前就被用烂了。

    但如果得了水痘或红眼病一类的传染病,不去上学的理由就名正言顺了许多。二狗子在上三年级的时候染上了水痘,足足有两周没有去上过学,背地里肯定偷偷乐坏了。不去上学有个唯一的坏处就是,没人陪着玩。在那漫长的两周里,二狗子一直被关在家里,每天我放学回家的时候,都看到他趴在阳台上,没精打采地眯着眼睛,像一个病殃殃的老头。我过去跟他说话,凑近了看他脸上爆出来的粉红色的痘痘,硕大无比,真丑。

    他说晶晶你明天不去上学吧,我说我又没得水痘,他说我传染给你好不好,我白了他一眼,我小时候就得过了,你传染不了。

    水痘这种东西就像人生命中许多一闪即逝的风景和旧人,他们只出现一次,就被汹涌的时光冲刷,不管你愿不愿意,所有美好的东西,往往只有一次。越美好越不可复制。

    二狗子在生水痘的时候,显然已经孤独到了一种无聊透顶的地步,其实在家里,他也可以看动漫打游戏,但当所有的乐趣都只有一个人享受时,天大的乐趣都成了孤独。于是二狗子对着我叹气:“晶晶,等我好了我们去爬树吧。”

    “不去,桑葚吃光了。”

    “那我们下河捉鱼吧,这个季节小鱼小虾都有了。”

    “那你把你捉到的都分给我。”

    “好。”

    “还有啊晶晶,等我好了你陪我去找小红吧,我想她了。”

    “欸?你不知道自己去?”

    “你陪我嘛,我怕她哥打我。”

    等二狗子病好了之后,他果然死皮赖脸地拉我去隔壁村。我一边被他拖着走一边不停的朝他翻白眼,好在半路他给我买了西瓜泡泡糖,不然我还会一直掐他的胳膊。那天小红的哥哥还是打人了,不过对象是我,他看见二狗子在跟他妹妹说话,旁边还拉着一个傻不拉几的一直翻白眼的傻子,就捡起石头扔我。沙尘飞到我的眼睛里,我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二狗子看到我哭,毫不犹豫地捡起更大的石头去扔小红她哥,其中有一颗恰好砸到小红哥的鼻子上,没过几秒,两滩红色的液体就从他的鼻孔里流出。

    在那场混战里,我的眼泪和鼻涕横飞,小红在旁边花容失色地大叫着,小红哥的鼻子挂了彩,而二狗子发挥了他与生俱来的特长——逃跑。只是这次逃跑终于有了人性,他是拉着我一起逃的。

    本来我想告发他的,但那天回家刚好赶上吃中饭,他从饭桌上偷来两只大鸡腿,一只自己啃着,另一只给了我。他又含糊不清地说:“今天的事你不要告诉别人啊晶晶。”

    我光顾着咬鸡腿,连回应都懒得给了。

    那天下午,我帮二狗子写作业,二狗子陪我玩公主换装,一切像往常一样,又好像不同于往常了,我突然觉得二狗子也没那么讨厌,关于谁做大哥这件事,好像也没想象中那么重要了。公主换装玩腻后还没到晚饭时间,于是我们又开始玩俄罗斯方块和魂斗罗,二狗子喜欢后者,我更喜欢前者。因为在魂斗罗里我总是最先死的那个,而俄罗斯方块只要打到足够分值,就会有一群木偶娃娃出来跳舞。在娃娃跳舞的时候,二狗子突然问我讨不讨厌他,我啃着西瓜,故意把西瓜籽往他身上吐,他扑过来揪我的头发,把满手的西瓜汁都往我脸上抹。破旧的风扇吱吱呀呀地转动着,耳边吹来凉爽清透的风。

    “晶晶,你长大了想干什么?。”

    “医生?老师?要不科学家哈哈哈。你呢?”

    “我不知道啊,我学习不好,我妈说学习不好的人以后没出息。”

    “喔。”

    “如果我学习不好,你以后会讨厌我吗?”

    “不会啊。”

    “拉勾勾?”

    “屁大点事拉什么勾啦。”

    小孩子的直觉通常是很准的,因为他们受到外界的干扰最小,可以尽情地用自己的思维考虑事情本身。比如小时候我妈答应周末回来看我,周五的时候下了一场雨,我告诉奶奶他们不会回来了,结果晚上她就打来电话说下周再回;去小卖部买雪糕,走在路上的时候想着自己最喜欢吃的可能今天没有,结果真的卖光了;尤其是坐在教室里,老师的视线像机关枪扫射全班时,你有预感会叫你回答问题,念头刚闪过,老师就叫了你的名字。

    但是二狗子的直觉是极其不准的,他曾经担心自己会因为学习不好被我嫌弃,没成真,他曾经以为我会坐在山坡上给他们看一辈子的衣服,也没有实现。而谁都没有想象过的事情,却代替了所有的直觉。小学毕业后,我考上了县里最好的中学,二狗子留在了镇上。

    六人帮的传奇,在那年夏天轰然倒塌,猴子当上了新帮派的老大,小胖开始宅在家打魔兽争霸,我跟奶奶搬去了爸妈在县城刚买下的新房里,二狗子因为大狗的老死伤心了很多天,他在QQ签名上写道,好想你。

    那个时候我被繁忙的生活压得喘不过气来,尤其是换了新环境,一边要交新朋友,一边要完成老师布置的习题,没有意识到我的童年其实正在渐渐远去。等升了初三学校不再发送六一儿童节的礼物时,我才突然发现自己已经长大了。有次回老家上坟,我在竹林里看见了二狗子,他和一群男生打架,脸上流了血。我想叫他,却发现二狗子这三个字像一团硬邦邦的东西堵在我的喉咙。我喊不出来,又着急地看着他,那样子着实可笑。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我,他一脚踢在一个男生身上时,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我到现在都还记得那一天的情景,太深刻了,就像是有人把你从小熟悉热爱的生活活生生地切断,强行塞下另一些陌生的你无法理解的画面。人就是这样,轻而易举地被改变,又后知后觉地去接受。二狗子变成了我不认识的二狗子,尽管有时他的头像会在QQ上不停闪动,我却害怕去点开。我不知道我害怕的是什么,我承认自己一直以来都对二狗子有一种莫名的情愫。我问过后来的一些朋友,她们说那不叫喜欢,也不应该是喜欢,仅仅是两个单纯的小孩子,陪伴在一起的不孤单,而长大后这种陪伴渐渐被其他人代替。所以晶晶,你不是害怕他说话,你是害怕面对自己的背叛。

    我想起二狗子让我拉勾勾的那件事,想起他眼睛里骤然熄灭的一束光,不再说话。

    而我跟二狗子的故事,从1993年到2005年,骤然断裂。

    从小到大,很多人都问我读书有什么用,尤其是上了研究生的这两年,问的人越来越多了,巧合的是这些人都是我奶奶,我妈,以及众多关注我单身事业的七姑六婆们。一见面先夸晶晶漂亮了啊,然后就开始催婚轰炸。当然我奶奶跟我妈通常是直接跳过第一步的,甚至说的更直接:“你个龟儿子怎么还没处对象?你说你读书有什么用?”

    幸好家里还有个人是站在我这边的,我爸说她们就是看多了跟我同龄的别人的孩子都能在地上打滚了,眼红了自己瞎着急。

    我不得不承认二十四五的年龄,有孩子已经很正常了,但我就是连对象都没有,你让我怎么生,生出来也不光荣。我妈说读了太多书的女孩子,最难嫁人,挑剔嘛,要求更高了,什么三观要齐平,思想要一致,长相不能落,关键还得有脑子。小时候跟你一块玩的二狗子,下个月就要娶媳妇,你还能不能争口气?

    我妈告诉我这件事的时候,我正蜗居在寝室里写论文,整日蓬头垢面靠外卖为生。我喝了一大口凉水,冰地牙帮子生疼,便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长了智齿。想起小时候吃桑葚的时候磕掉过一颗牙,我以为是甜掉的,吓得快要哭出来。那个时候二狗子就坐在我旁边,一直安慰我那就是小孩子换牙,我凶他你知道个屁。他说晶晶你能不能别对我那么凶,明明我才是老大,语气竟有丝委屈的意味。

    等牙齿不痛后,我渐渐冷静下来,在电话里问我妈二狗子媳妇是谁,干什么的,好看吗?

    “好像叫什么双双,在城里卖衣服,样子还行,就是有些胖,跟你小时候一样,脸上长满了肉。”

    “我要给礼钱吗?”

    “给啥礼钱,我跟你奶奶去吃喜宴给点礼钱就够了,你那点工资,还不如好好打扮下自己,赶紧找个对象谈了。你不知道这女的一过二十五岁……”

    听到这里我赶紧拿开手机,不再听里面传来的怨妇般的唠叨,然后在电脑上登陆荒废已久的QQ,找到二狗子依然在闪动的头像,咬着牙,终于点了进去。

    我数了数,从05年到17年,一共有301条“在不”,500条问号,以及唯一一条完整的句子:“晶晶,我下个月要结婚了,你回来吗?”

    打开他的空间,里面有一张最新上传的照片,一个有着婴儿肥的短发女人,依偎在长得极像二狗子的男人的怀里,两个人满目笑颜,弯弯的眼睛眯成四道月牙,女人还露出了两颗小小的虎牙。我的舌头开始在口腔里不自觉地舔舐自己那两颗与女人相似的牙齿,手在键盘上飞快地敲打出四个字,“新婚快乐”,然后又看着照片中逐渐模糊的轮廓,一字一字地,默默删掉。

    关掉QQ后,我开始玩俄罗斯方块,在那个下午,整个寝室都回荡着叮叮咚咚的声音。但是无论我打多少分,都没有小人出来跳舞了,我问从图书馆回来的室友俄罗斯方块改版了吗,室友大叫天呐你还玩那个,怪不得我一进门就听见奇怪的声音,那是几百年前的东西了,何晶晶你能不能做点正经事。

    那不是几百年前,最多十五年前,谁跟你说打游戏不是正经事了,我在缅怀我的童年。

    室友白我一眼,一边补妆一边跟男朋友打电话,商量今晚吃饭的地方。

    “晶晶,过去的就是过去了,无论你再怎么舍不得,都不会来第二次了。最重要的是当下,你懂吗?”

    “谢谢佳佳,鸡汤我不喝。”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有蓝天白云,河流和竹林,小胖和猴子,另外四个想不起名字的小孩子,以及二狗子。我们偷了别人的西瓜,一只像大狗的狼狗冲了出来,追在我们后面咬。我们抱着西瓜一路狂奔,二狗子跑在最前面,眼看就要没影了,我惊慌失措地大叫,眼泪都快出来了:“二狗子你慢点,你等等我好不好。”

    二狗子头也不回:“不等了晶晶,我早就不等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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