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1、
噼里啪啦,听炮竹传到这儿的声响,还有那隐隐传来的吹吹打打,这迎亲队伍应该是到村口了。
二婶更急了,又去门口张望了一圈,“妞啊,你爹那脑子不好使的人,不会今天又撂挑子,这会儿猫哪个山沟里去了吧。”
被叫做妞的姑娘正一身红妆,浓厚的新婚妆也盖不住脸上的急色,“真是急死了,我爹到底去哪了。为了让他晓得扶我出门不闹笑话,这几天我可给他说了好多遍,就连昨儿晚还拉着他走了一次,可现在,人呢,我上妆前还见他在门口呢。”
二婶拉住急得在屋里走来走去的姑娘,“今日你大喜,现在还没到时候,你可只能待这屋里,你别一个冲动,自己跑出去找人了啊。”
这个姑娘是知晓的。本地风俗有牵亲之说,即新娘得由家里的长辈牵扶出门,以证明娘家有人,也是给新嫁娘撑腰的意思。
姑娘打记事起就没觉得这个家好过,穷不说,人还只有两口,她和她那傻乎乎的爹。
姑娘快哭了,“二婶,我爹咋就不能让我省点心呢!”
二婶拍着姑娘的后背安慰着,“我让我家柱子已经去找了,实在来不急,我让我家那口子,你叔来扶你出门?”
姑娘无法,只能一边焦急的等,一边接受着二婶的建议。
2、
这门婚事,姑娘很看重。
男方是隔壁村家里有十几亩地的殷实人家。虽谈不上大富大贵,但比起一年花费就二两银子的普通人家好太多,至于家徒四壁的她家,更是比不过对方的一个脚趾甲。
而男方之所以挑上她,姑娘也不忌讳,没有话本子里的一见钟情两情相悦。她是被选上去做续弦的,一个急得想要儿子的男人的续弦。
男方年纪不小,比起二八年华的她,快大一轮了。但因多年无子,前一个丧期还没过,就在周围村落物色能生儿子的待嫁女。
从河边洗衣回来的姑娘,就因自己那幅据说能生儿子的身材,入了男方的眼。
打小吃没吃过啥,穿没穿过啥的姑娘,一听男方的打算,就像抓住了金山银山,这婚事还没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姑娘自己就做主成了。
现在,迎亲的队伍马上到门口了,可那个家里唯一的男人,应该扶自己出门的人,却还是不见人影。
3、
姑娘觉得自己命苦,打小被亲生父母遗弃,而捡到自己的人,还是一个傻的老光棍。
这么多年之所以自己还活着,一是因为自己命大,还有就是周围邻居的接济。
至于捡到她的那个爹,哪靠得住。
除了三五不时,把自己搞得又是伤又是脏的,带一两只山鸡野兔回来,他还能干点啥。
说到这,姑娘又忍不住抱怨。
每次她爹捉了猎物回来,跑过来就全塞她手里,也不管那鸡、那兔身上有多脏。尽管每次姑娘都被气得一边跳脚,一边教育她爹,但下次依然如故。
她爹根本不理会她的说教,自顾自地在腰间衣服上擦把手,嘴里乐得“妞~,妞~”地喊着她的名字,小心亦亦又献宝似的从衣襟里掏出一把萱草花递给她。
若那花没被他自己压坏,他可以高兴的手舞足蹈。
姑娘完全不知道她爹在高兴个啥,只当他傻人自乐。
起初姑娘收到这花就丢一边,后来知道这花可以入菜,她就觉着她爹虽脑子不好,对于吃还是晓得的呢。
4、
“妞~、妞~”,来自她爹的声音,从屋后传来,如往常采花回来那样喊着她的名字。不过几瞬,她爹就绕到了屋前。
只是他好像怕姑娘责怪,看着自己沾满黄泥的新布鞋,正愁眉苦脸地连续跺着脚,想借此将那些黄泥都留在院里。
“爹,你去哪儿了。不是都给你说好多回,今天要扶我出门吗!”姑娘站在闺房门口,开口就是责问。
脑子不甚灵光的她爹挠了一把自己的脖子,换上了满脸笑意,如以前那样,从衣襟里掏出一把萱草花,举着手,“妞~,花,花。”
姑娘气得啊,“今天是我的大日子,给你说了多少次了,你还只惦记着吃,这黄花菜这么多年了,你就没吃够吗!”
她爹一听姑娘的厉声呵斥,没有下一步的动作,站在院里,低垂着脑袋,口里却依然念道着,“妞~,花~”。
姑娘还想再骂,二婶叫停了她,“大喜的日子,你这脾气也收着点。你爹采花回来,是不是想给你添妆啊?”
姑娘指着院里的她爹,“他知道什么添妆,傻得就只知道吃,那黄花菜,打我记事起,他就一直摘回来。”
“黄花菜?你说的忘忧草,我细瞧一下。”二婶安抚完姑娘,跨出门槛去仔细看那姑娘爹手里拿着的花。
“哎哟,真是忘忧草啊。”二婶从姑娘爹手里拿过花,“开得正盛呢,你爹肯定是希望你无忧无愁,这妆啊,添得好呢。”
姑娘很惊讶,“二婶,你说这叫忘忧草?我爹怎么可能知道这个名字?”
5、
二婶看着满脸不信的姑娘,叹了口气,看了看手里的萱草花,是黄花菜,也是忘忧草,有些语重心长,“妞啊,有事件啊,你应该不晓得。当年你被遗弃的地方,就有一丛萱草花。”
二婶说到这里,似乎为当年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一些羞愧,“那年村里大旱,每家每户日子都难过,虽然都听见了你这婴孩哭声,可一瞧你是个女娃,村里人尽管有些恻隐之心,可没一个人出手弯腰抱起你来,直到你爹乐呵呵地围观过来。”
“他过来,啥也没说,挤进人群里,看见你就傻乐。那会你正哭,他随手就摘了一朵旁边的萱草花,然后你拿着花,就不哭了。”二婶慢慢回忆当年。
“我那会也在,一见此,想着你爹光棍一个人,捡你回去,好歹有些牵绊。就对你爹说,‘老三啊,这姑娘和你有缘,你就把她抱回去当女儿吧。’”
二婶说到此,无奈的笑了笑,“你爹看起来虽有些傻,可打第一眼待你,就是不同的。那会我还怕他一个傻大个不知轻重,伤了你,结果他轻轻地抱起你,那小心又紧张的样子,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呢。”
“哦,还有这花,”二婶晃了晃手里的萱草花,“那会你可能是饿了,拿着这花就往嘴里塞,你爹抓着你的小手,不知怎么办地看着我。”
说到这,二婶停下笑了笑,似乎是为那个傻子不知所措的模样。
然后二婶继续道,“这花哪能生吃啊,正好我也知道这花又叫忘忧草,就对你爹说,’老三,记住了啊,这花叫忘忧草,能保佑人顺顺遂遂,无忧无愁,但不能生吃啊。’只是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爹那脑子,居然到现在,都还记得这花。”
姑娘听完二婶一席话,如遭雷击,“二婶,这,都是真的?”
二婶将花放在姑娘手里,拍了拍姑娘的手,“我骗你干啥。迎亲队伍快到了,快叫你爹过来扶你出门。”
姑娘看着手里的花,眼里突然就起了水雾,原来这么多年,她一直都误会她爹了。她抬头看着局促地站在院里的她爹,有些哽咽的喊了一声,“爹~。”
姑娘爹一听姑娘喊自己,立马换了笑脸向她走来,只是才走了两步,他又盯着自己的满是泥的鞋,连连摆手,“妞,不来,脏,脏。”
眼泪就这样突破的眼眶,因为姑娘知道,她爹是把她说的‘不能弄脏衣裳鞋子,更不能弄脏屋子’都记住了。
姑娘看着眼前这个头发有些花白,背也有些佝偻的男人,突然就感到这么多年的自己,是多么的狼心狗肺,她自为是的命苦,却是这个男人,凭着本能般,所给她的全部。
姑娘跨过了门槛,向她爹走去,二婶在旁边喊着,“妞,你干啥啊,咋能自己走出屋子啊,这新嫁娘,可不能这样啊。”
姑娘走到她爹身边,拉起她爹不再年轻满是皱纹的手,“二婶,劳烦你和叔去前面拦一拦吧,这亲,我不成了。”
二婶很是不解,“啥?你说啥?”
姑娘将眼泪抹去,“二婶,以前是我太自私了,我爹年纪不小了,又脑子不好使,我若真嫁了那家,我爹可咋办啊。”
二婶似松了口气,“你能这样想,也是个好的,你爹这辈子,为了养你,也怪不容易的。想当初,他听了别人说娃要长得好,得多吃肉,不会打猎的他可没少去山里给你追野鸡野兔啊。”
二婶说完,就快步向院外走去,去拦着迎亲的队伍,也是去退掉这门亲事。
姑娘拉着她爹,慢慢向屋里去,只是才走几步,她爹突然反应过来似的,一把扶着姑娘,就要向院外走,还有些着急地喊着,“喜轿,喜轿”。
姑娘的眼泪又溢了出来,拍着她爹的手,安抚着,“爹,我不嫁了,我就在家,一直陪着你。”
她爹一听这话,突然就笑了,满是褶子的脸居然高兴得像个孩子,挣脱了姑娘,一边拍着手围着姑娘转,一边兴奋地喊着,“妞在家,妞在家~”
这一刻,姑娘第一次感到,原来这个家,是这么的美好……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