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脚下,有我从未触及到的,另一个世界。
1.
冰冷的机器在嘶吼着转动,无数的,穿着银色盔甲的人不停地走来走去,各自做着自己的工作,没有人说话,只有巨大的机器轰鸣的声音,像是要把人的耳膜捅破。
我伸出手,看着自己身上的银黑色盔甲,泛着冷冷的金属光泽,没有一丝温度,也没有一丝气息。
我缓慢地抬起胳膊,听到机器转动的声音,咔咔作响,藏在这盔甲下面的人体,早已经腐蚀糜烂,与盔甲融合在一起,只除了脖颈上面的那颗脑袋,还在垂死挣扎,不愿沦陷。
“少将军。”我转过头,看着旁边躬身的人,他双手贴在腿边,毕恭毕敬。
“什么事。”我已经看不见他的脸,这个城池里面,到处都是这样的人,身躯已经腐蚀,思想早已沦陷,只剩下一具躯壳,不会反抗,不会背叛,如同傀儡一般。
“将军请您过去。”
我摆了摆手,看着他如同机器人一样摆着手脚离开,不知怎么回事,我突然觉得很冷,我的心早已经溃烂,不复存在,可为什么,我的全身上下,会如此冰冷。
我看了一眼上方,是冰冷的金属铸就的囚笼,一寸一寸,把我包围起来,在这暗无天日的世界里,活得如此窝囊。
我在原地站了一会,便向前走去,按了一个按钮,门开了,我走进去,门又合上,我感觉到自己慢慢地向下沉,不断地,向下沉,空气渐渐稀薄。
直到无法向下,门渐渐打开,我走出去,满眼间全是火红的颜色,空气灼热,我的眼睛几乎无法睁开。
“父亲。”我双手贴在腿边,躬身,低头。
穿着纯黑色铁甲的人渐渐转过身来,我直起身来,目光低垂。
“翼儿。”他的声音苍老低沉,满是苍凉。
“跟我来。”他转过身去,不知道按了哪里,墙中间突然裂开,露出一条通道出来,无边无际的阶梯,蔓延下去,直到最深处。
他先走了进去,我跟了上去,一层一层的阶梯,阶梯两旁的墙上每隔一段距离就会有一个方形的凹陷,里面有漂浮着的一团金芒,越往下,金芒越亮,直到最后,左右两旁的最后两个凹陷,是空的。
我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我看着父亲用手摩挲着那空荡荡的凹陷,浑身上下,弥漫出来的,是我无法看懂的情绪。
他摩挲了一会,走到最后的门面前,门上面有繁复的浮雕,一层一层地向四周蔓延,我眯着眼睛,看着上面,似乎绘了两个人,都穿着盔甲,佩着长剑,目光望向前方,一轮太阳,正在升起。
门渐渐打开,灰尘飞扬,一股巨大的热气扑面而来,那种热度,让我心潮澎湃,我浑身每一寸地方,都能感受到,那其中,蕴含的巨大力量,甚至连我早已腐烂的心脏,都忍不住沸腾起来。
那一寸寸腐烂的皮肤,都在尖叫!
我压抑着自己,跟着父亲走了进去,那是一个半球形的房间,房顶和四周的墙上均绘有图画,我已经不愿意去看了,我满脑子都是房间中央那罩在透明机器里面,不断转动的东西。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我清楚地感受到它的鲜活,它澎湃的生命力,还有它巨大的力量。
我像是受到了蛊惑,慢慢地走过去,却在离它一米的地方被透明的屏障阻拦住了,我掩下眼睛里快要溢出来的欲望,只留下淡淡的疑惑。
“父亲,这是什么?”
正在摩挲着墙上图画的父亲转过身来,看着中央,慢慢地走了过来。
“那是地心,是我们世代守护的东西,比我们自己的生命,还要重要。”
他的目光苍远辽阔,有种难以言说的伤痛与悲壮。
我知道地心,只是从未见过。
我也知道,我们,为什么要守护它。
很小的时候,我还不曾穿上盔甲,我翻过整座城,跑过每一条街道,有一次,不慎注意,到了一个,我无法描述的地方。
那里地面是绿色的,上空是蓝色的,空气里,有我从来没有闻到过的,美妙的味道。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我只知道,我想呆在那里,不想回去。
可我未曾如愿,并且此后,被限制了自由,直到我穿上盔甲,履行使命。
我再也没去过那个地方,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父亲说,那里是禁地,我们永远不得踏足,否则。
否则后面是什么,他没说。
可我从他眼神中读到的,是无穷无尽的悲伤。
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的脑子里,有一种情绪开始滋生,我无法控制,无法拦截。
它就那样,一天一天地壮大。
直到我脑子里每一寸地方,都有了它的影子。
“翼儿。”
我回过神,伸出手,看着父亲把一个东西放在我的手上。
那是六角星的一半,握在手里,十分沉重,黑色古朴的质地,上面绘着一把长剑,似乎要破土而出。
“地下城,就交给你了。”
他话说完,就闭上了眼睛,我看着他在我面前消融,纯黑色的金属盔甲化成灰消散,渐渐地,出现一团金色耀眼的光芒,慢慢地,飞到属于它自己的位置上面。
此时,左边墙上所有的光芒连成一条光线,然后,流入墙上浮雕之间的空隙里面。
霎时间,光芒万丈,不过只一会儿,所有光芒退回原处,那好像是举行了一种仪式,一种,庄严而又神圣的仪式一样。
我转过身,看着那唯一的空荡荡的凹陷。
我知道,那是我的位置,某一天,我也会回到这里,那时候,地下城将不复存在,我们的使命,将就此终结。
生命不续,灭亡,已是早晚的事。
可是,我不甘心,我不愿这数十年,甚至数百年的生命,就磨灭在这冰冷的金属构成的囚笼世界里。
我所向往的,我所向往的,是……
我最后看了一眼房间中央不停转动的地心,握紧了手里的半个钥匙,走上了阶梯。
既然如此,那么,何不结束。
2.
我是战翼。
那该是多么脆弱的一个男孩,白皙的皮肤。纤长的四肢,甚至于,过分漂亮的容色。
他就站在细碎的阳光下面,白色的上衣,黑色的裤子,裤脚挽到膝盖处,给人一种,过于纯粹的感觉。
他看见我,并没有过分惊讶,只微微笑了笑。
他说,我知道你,我叫续灵。
是把生灵延续下去的意思么。我心里默念,却没有问出来。
“地心有异,我来取另一半钥匙。”我透过头盔看他,看他的眼睛,墨玉一般的色泽,好像能从里面一直延伸进去,到达心灵深处,毫无阻挡。
“发生什么了?”他扔下手中的东西,我看了一眼,是类似藤蔓的东西,最下面,还有椭圆形的果实。
我伸出手在半空中划过,画面显现出来。
不停转动的地心似乎受了什么刺激,开始狂躁起来,一点点冰冷的颜色从它的底部蔓延,它发出的声音,像是正常承受着巨大的痛苦,而因此嘶吼。
整个地下城都受到了波及。
冰冷的机器不在转动,所有的事物似乎都结上了一层淡淡的霜,开始发冷,渐渐冰冻。
“怎么会这样?”
他向我跑过来,我仔细盯着他脸上的表情,一丝一毫都不愿意错过,那种纯粹的,澄澈的,就如同地心所带给我的感觉一样,迸发出澎湃却又温和的生命力。
让我,难以抗拒。
“你跟我来。”他转过身拉了我的手,向前走去。
不知道他做了些什么,地面突然裂开,巨大的轰鸣声让我突然有些耳鸣。
不一会儿,地面上便露出一个一米左右的方形洞口来,阶梯延伸下去,下面漆黑一片,看不真切。
他牵着我的手,冰冷的盔甲无法感受他皮肤的温度,握在手里,只觉得脆弱。
如此脆弱的生命,我只觉得稍微用力,便不复存在。
不知道踏过多少级台阶,终于光亮隐现。
正前方是一扇古朴的门,门上浮雕,剑锋凌厉。
他伸手扣了墙壁三下,门缓缓打开,声音依旧轰鸣。
我看着纷落的灰尘,下意识地挡在了他前面,手心里面软软的触感,我松不开。
他合该是那样清澈的人,一丝一毫的污渍,都不能沾染。
他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回过头看见他嘴角因了笑意而显现的酒窝,有刹那的怔然。
房间里宽敞,我跟着他走了进去,周围墙壁上是我所熟悉的浮雕,房间中央,立起的石柱上面,有熟悉的凹陷。
“钥匙借我用一下。”他仰着脸,瓷白的皮肤有微微的血色。
我没有犹豫就拿了出来,看着他将半枚钥匙放在了那凹陷之中,卡地一声脆响,石柱上面凸起了一个四方的木质盒子,盒上绘有繁复花纹,看起来神秘庄重。
他伸手拿了下来,又把那凹陷里的半枚钥匙取了出来,走到我面前。
“我跟你一起去。”
只看着他的眼睛,我就知道,我无法拒绝。
这与我的本意违背,甚至因此打乱了我的计划,让我不得不重新安排。
有可能,还会使我陷入囹圄。
可任是如此,我仍带他走了。
3.
已至深夜,我看着他靠在树上沉睡的脸,许是连日的奔波,染上了些许疲色。
地下城遥远,何况,我成心饶了路。
我撒了弥天大谎,却还没想出对策。
哦不。
我有对策。
可是……
我伸手抚上他的脖子,那么脆弱,仿佛,我一用力,就要断掉。
我知道我该这么做的,我只要微微用力,手下的这个单薄的人类就会消失,钥匙,地心,所有,我所向往的,我想拥有的,都将会属于我。
多么大的,诱惑。
可是,我下不去手。
夜渐渐浅了,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来,我心里有一丝丝的无奈和挫败感。
突然,有一阵巨大的轰鸣声传来。我甚至能够感受到脚下的振动,那么显而易见。
“怎么了?”
他被惊醒,脸上惊疑不定。
此处已经临近地下城,周围渺无人烟,发生什么不言而喻。
我站了起来,拉着他的手,飞快地向前奔去。
空旷的地面上,被炸出来了一个巨大的坑洞,烟雾弥漫,沙尘四起。
坑洞里面,不见天日的地下城一角被暴露在阳光下,冰冷的机器泛着金属的冷光。
一个人从烟雾里面走出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在他后面响起。
我抬头望去,看着那人穿着金色的铠甲,面上只露出一双眼睛,左手握着的,是一柄长剑,漆黑的剑身,古朴而厚重。
我并不知道他的身份,只是他眼神里面,藏不住的,杀气凛凛。
单方面的屠杀,我无法反抗,也反抗不了。
我甚至不曾,知道缘故,就已经泯灭。
最后一次,回过头,只看见他向我跑过来的身影。
如同第一次见面的样子,纤弱而美丽。
“你别记得我。”
我看着他稚嫩的脸,眸子里面滚动的情绪我渐渐地已经看不清楚,我只感觉到全身上下,甚至是我腐烂的肉体,都在痉挛般地疼痛,四肢百骸,每一寸皮肤,都在扭曲撕裂一般。
我恍然发现,死亡,并不是一种解脱,它所带给我的,除了千倍万倍的痛苦,还有,心里角落那一份执拗的不甘。
我不再奢望逃出这囚笼一般的世界。
我也不再渴望那空气中青草的香气。
哪怕是让我数百年如一日,喘不过气来。
只求……
我最后看了一眼那人的双眼。
同最初的一样。
只不过。
氤氲朦胧。
4.
续灵通过长长的阶梯,摸着墙面上最后一个凹陷,里面空空洞洞。
非自然毁灭,已是魂分魄散,再无遗留。
“主人,该走了。”
平静无波的声音响起,续灵再看了一眼那空洞洞地地方,心里面莫名其妙地,好像有什么地方塌了一角,有些疼痛。
身后那人规规矩矩地跟着,只金色盔甲在周围金色光芒的照耀下,闪着耀眼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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