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

2018年6月15日    星期五  多云

（1）

本文参加简书七大主题征文活动

主题：魔幻现实主义。

重生

张爱玲说；“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上面爬满了虱子。”

不到6点钟的池塘边。夏日里，微风吹过，静谧而璀璨。

晶莹透明的露水在荷叶上晃动，一阵风吹来，荷叶上的露珠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往下流。。那荷花有的还是花骨朵，含苞欲放，看起来饱胀得马上要破裂似的；有的才露出两三片花瓣；有的花瓣全都展开了，露出了嫩黄色的小莲蓬，可谓是“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稀稀落落人的到来，似乎打破了这份宁静。

“快过来呀，快看呀，我终于拔出了一个莲藕了。”在池塘的另一边，小姨秋月张大嘴巴喊，晶莹剔透的两颗虎牙露出来。半条腿还在淤泥里，脸憋得通红，挥动着手中的那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拔出的莲藕。老远看过去，说是莲藕其实只是顶端露出一点白，其余完全被淤泥覆盖了，黑涂涂的，看不清楚莲的线条。到底是胖还是瘦，弯还是直呢？表面上一点也看不出来的。

站在一池塘另一端的我，一下子直起腰，豆大的汗珠一滴一滴顺着脸颊流下来。艰难地抬起笨重的头，顺着声音看过去。

“啊，真的吗？”“我要看看”大声喊，看见小姨有了收获，我很激动。抬起双臂，看着自己双手空空如也，心里不由得感叹，还是小姨厉害。同样的时间她已经在池塘里来来回回地转了几圈了。

每年暑假，我都要去外婆家。姥爷去世早，家里只有外婆和小姨和小舅。去外婆家，不是外婆特别疼爱我，而是和小姨能在一起玩耍。她比我大，大概就是5岁的样子。在物质相对贫乏的年代，如果能有一个亲人加朋友的玩伴，简直就是一件极其幸福的事。

“秋月，你要挺住啊。也别太难过。”“要不，我给妈说一声，让你再复读一年。”就在这个暑假的一天清晨，还在被窝里的我隐隐约约地听见妈妈的声音。

“不可能，怎么可能呢？”

“我不相信，绝对不相信！”

“你咋这么犟呢？”“人家都张榜公布了，还会有错吗？”

“我要查卷子，你给我找熟人。”“我要看到我的卷子”

小姨声嘶底里地大喊，我顿时睡意全无，一骨碌爬起来。是小姨今年参加中考的小姨落榜了。如果是我，我也不会相信的。每年级，每学期都是全班第一的小姨怎么会落榜呢？打死我都不相信的。

前段时间，妈妈和外婆一直在给小姨准备被褥衣物，以及换洗衣服。家里人对于小姨的考学没有任何的担心，只想着准备好必备衣物就好。

“不能补习，女娃子，念啥书呢？找个好婆家嫁了。”“家里还有你弟要上学呢”

“妈，咱再想想办法嘛。”“不要再说这件事了，赶紧干活去。”

无论我妈怎么努力，小姨终究逃不脱贫穷的厄运。

（2）

时光荏苒，光阴似箭。我和小姨都已长大成人。

“妞妞，你考上大学了。”“是真得吗？”刚来到我们家，小姨就急匆匆地跑到我房间，气喘吁吁地问我。其实我知道小姨虽然现在不上学了，但是那种对于知识，文化的渴望是从来没有停止过。

“就考了个大专，也不是啥名牌大学。”“没事的，你去学校先好好学，还可以再考本科，研究生呀。”“你妈一定会供你的”“再说我现在打工也有点积蓄，先给你用。”小姨满脸堆满了笑容，两颗虎牙露出来，两眼放光，手臂不停地挥动着，高兴地满屋子里转圈圈。

物质相对贫瘠的生活，这种纯而简单的情谊更会让人泪目。埋下头，轻轻地无声地擦干眼泪。

“小姨，我上了大学，带上你吧。”

“傻妞，别胡说。”“我还要给咱们家做劳力，挣工分呢。”

“可是我真想带你去，你比我还渴望上大学呢。”

“呵呵，那你带着我的灵魂去吧。”

那一年我上学去了。小姨依然在家里务农干活。

“男大当婚 女大当嫁”，在我寒假回家时，听到了小姨春节要出嫁的消息。“你就这么把自己嫁了吗？”“这辈子就这完了吗？”那时的我一脸幼稚，总以为婚姻就是坟墓。女人一旦结婚这辈子就没有任何希望了。

“不会的，你放心吧。”“他人不错，日子一定会起来的。”没想到小姨经过这几年的磨练，这么快地就臣服于命运。

那一天，看着坐在婚车里小姨，一袭红衣，两条辫子高高挽起，头微抬，嘴角上提，那两颗虎牙露出一点点。直视远方，眼睛也不眨一下。

婚姻是女人一生中最为重要的转折点。幸福与否，就在此一举。

当面包车打火启动时，我追到车门前，“小姨，你一定要幸福啊。”“会的，妞妞。”小姨回头一笑，不大的眼里竟然放着光芒，是那种对未来憧憬和渴望的光。

面对着徐徐启动的婚车，我挥挥手道别。我知道，今天和小姨就此一别，我们已经是两个世界里的人了。

回到学校，我加倍努力学习。小姨那种对我满怀希望的眼神时刻激励着我。那段日子，我度过了我人生中最为充实的一段日子。

就这样，我读完了大学专科三年，而且还顺利考取本科。

（3）

“小姨，我考上了本科了。”“咱们的理想实现了。”暑假里，我一见到她，就兴奋不已。摇着小姨的胳膊大喊。

“好，那就好。”小姨的手用力把我的手扯开，冷漠地走开了。“你不高兴吗？”“难得你真得不高兴吗？”“这可是你几年前对我说的，是咱们的希望啊。”我穷追不舍，跟着她进了卧室。

小姨还是一声不吭地坐在床边，脸上挂着笑容，那两颗虎牙依然露出来，眼睛只是呆呆地盯着房门，没有了眼神，没有了光芒。她的头发不知何时也剪短了，耷拉下来，遮住了半只眼睛。

三伏天，那里都是热，是那种让人窒息的闷热。外面艳阳高照，人烟稀少，没有一丝风，只有柏油马路上发出吱吱作响的声音。

小姨狭小的卧室里，空气里飘散着人体的汗味和头发臭味，过度闷热令人感到胸闷气短。汗珠子顺着小姨头发流下来，无声无息，一滴接着一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我擦着额头的汗汗，抬起头，愣住了。小姨正死死的盯着衣柜，一动不动，嘴微张，露出那两颗虎牙。

“小姨到底怎么了？”“你快说话呀，妈。”妈妈一脸愁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进门，我抓住妈妈的胳膊肘子摇动起来，泪如雨下。这时妈“哇”一声哭出声来，我们娘两个抱头痛哭，撕心裂肺的哭声响彻整个家。

夏季天气变幻莫测，一声“轰隆隆，轰隆隆。”打雷声划破天际，紧接着“噼里啪啦”下起了大雨。大雨倾盆，透过窗户洒落在窗台上，地板上。

许久，许久。妈用手摸着眼睛，扶起我。

“你姨这次看来是真得挺不过去了。”“你看都成啥样了？”

“不就是没有孩子嘛”“我还不想要孩子呢”

“你是你，她是她。”“何况她不会这么想呀”

“我姨就是犟，咋这么想不开呢？”

看着大雨过后的窗外，一切翠绿欲滴，豁然开朗起来。

“我最近给她抱一个孩子，但愿她能好起来吧！”妈妈起身离开，偌大的客厅里只有我一个人。闭上眼睛，双手合十，默默许愿，“上苍保佑，愿小姨一定挺过去，挺过这场灾难。”

（4）

重生

有时候，时间就是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刀。

带着太多的无奈和悲痛，在那年暑假结束后，我奔赴另外一个城市去读本科。繁忙而紧张的学习和兼职，渐渐地忘记小姨的笑容和那两颗虎牙。

毕业后，我顺利地留到了那座城市。长大后的我，不知不觉地性格变了很多。那个曾以为婚姻是坟墓的我依然没能逃过婚姻的牵绊。在那座城市里，我认识我的先生。和大部分人一样，我们结婚生子，顺理成章地完成了人生里最重要的事情。

“妈，我回家啦”，那一年我在婆家做完月子，直赴娘家。“让我看看我宝贝孙子”爸妈还有弟妹一起涌过来。我和儿子就这样在大家的簇拥下来到了我的闺房，这间是妈妈为我和孩子专门准备。

“呵呵，呵呵。”“你都有孩子了”突然门外传来一个奇怪的声音。“谁呀，妈”“还能有谁，你小姨呀。”“哎……”妈长叹一口气。

初为人母的我，对于孩子太溺爱，也过分紧张，不能有一点闪失。“我出去看看她，别让她进来啊。”把孩子交给妈妈，一再强调。

“小姨，你还好吗？”看在身子藏在门后面的她，我一脸紧张地看着她。她的头发也白了，散落着，灰头灰脸，眼睛却向房间里盯，像在找什么。她似乎听不见我说话，不过那两颗虎牙好像依然还在。

那年，我和儿子在大家的精心照顾下渡过了“熬娘家”的行程。回到家里不久，一个黄昏时分，我接到了妈妈的电话。

“你小姨不见了。”“你小姨真得不见了。”妈妈带着哭腔哽咽着说。“不会的，她不可能跑出去的。”“她一定在附近，不会走远的。”我边安慰妈妈，也在安慰自己。

（5）

今年春节过后。北京时间：2018年2月20日。

“啊，啊，呀！小姨，你到底去哪里了？”我伸出双手，胡乱地乱抓一通，全身是汗。“妞妞，醒醒。你又做噩梦了？”老公轻轻地摇着我的身体。

“我是在做梦吗？我到底睡了多久呀？”“是啊”“你最近怎么了？一直都是这样。”

摇摇头，全身松软。我定了定神。我明明记得刚看见小姨的那两颗虎牙了，还有那一丝勉强的笑容。

“给儿子做饭去，他马上打球回来了。”我起身走向厨房。自儿子上了大学后，他越来越喜欢运动了。

“我要儿子，我要儿子…”最近身体越来越不好，一睡觉就做梦。感觉我床头一直有个小矮人围着我的头顶转。白色的，透明的，那一张白纸那么大，但是五官俱全，面部表情丰富。“我的孩子，你到底在哪里呢？”我大声喊，气喘吁吁。

“儿子出去玩了”“你醒醒吧！”

“我要我的孩子，他一定让坏人带走了。”

在老公的强行推拉下，我醒过来了。

“我妈怎么了？”“不知道呀，她这样都半年了。”“一直都是这样。”“

“我的儿子呢？你到底谁？”我的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傻傻地笑着说，似乎也有两颗虎牙露出来。

“妞妞，我来看你了。”“你千万要争气呢！”“好好工作，好好生活。”半夜三更，我在沉睡中，小姨经常带着笑意来到我身边。

其实每当深夜时分，我很急切地盼望着那个小矮人的到来。

“小姨，婚姻不是坟墓。”“它是一种幸福，是生命之源。”

“这个我知道。我曾经那么渴望得到这一切。”“然而结果呢。命运就是和我开了一个玩笑。”看着那人小人突然不见了。原来天亮了。

（6）

北京时间：2018年6月3日。

“我要儿子，我要儿子。”“我的孩子一定让坏人带走了。”我一直就是这样的状态，几个月以来没有上班，一直在休病假。

“爸，咱们不能让我妈再这样下去了。”“明天还是去医院吧。”

“X神经病医院”一看见这几个字，我立马蹦起来，准备跳车。“不去，不去那里面。”我歇斯底里地大喊。

“妈，你快看看她吧！”老公抹着眼泪，把远道而来的妈妈拉到我面前。“妞妞，你这到底是怎么了？”“她都走了快二十年了，为啥还要来找你呢？”一直哭哭啼啼地抱着我的肩膀，轻拍着我。“她还在惦记着呢”“放心吧。过完这阵子，她一定会走的。”

“不行，我要带她回老家。”“我一定要给你小姨说个明白。”妈妈语气坚定。她带着我踏上了回家的路。

“秋月，你在还好吗？”“你有啥话想说，今天一定要要给妞妞说个明白。”傍晚十分，天渐渐地暗了下来，偌大的坟地里只有猫头鹰在一声声地叫着。妈妈点燃了手里那一大摞黄纸，一声声呼喊着“秋月，秋月。”

不一会儿，那一缕青烟袅袅升起，越来越高，越高越远，飞向天际。

“妈，我在这里呢？”我抬起头，“腾”地站起来。“傻丫头，你这不是回来了吗？”妈的脸瞬间舒展开来，微笑地看着我。

“妈，我最近一直在和我小姨在一起呢。”

“放心吧，她走了。”“她再也不会看你了，你只要记得她就好。”

“儿子，叫你爸吃饭。”“今天是四菜一汤，另外还有你们爱吃的油焖大虾。”周末的晚上，我给家人乘上了我许久以来的第一顿饭。

吃完晚饭，他们两人看球赛的看球赛，玩游戏的玩游戏，一切都是那么的和谐美好。

躺在床上的我，独自一人默默地流下来眼泪。这段时间折磨他们太久了，深感歉意。最近身体也恢复过来了，睡眠质量提高，不再做梦了。

“小姨，我实在是太想你了。”“我只希望你在天堂一切安好”。我双手合十紧紧地贴在胸口，默默地祝福她，我记忆中无法抹去的亲人。

今夜，我安然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