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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子下班回家,手里握着一把香椿。哦…又到了吃香椿的时节,这一年一次的美味怎叫人不欢喜?怎叫人不想念?怎叫人不留恋?
食物的灵魂藏在四季的信号里,一年中,要想吃到香椿,只有在春季。吃了香椿芽这道美味,才觉得春天没有白过,春天才过得完美。
据说,全世界唯一把香椿当美味的只有在中国。这么看来,生在中华大地何其有幸!话说香椿这独特的味道,让喜欢它的人趋之若鹜,让厌恶它的人却是唯恐避之不及。它就像芜荽、榴莲、螺狮粉一样,让人们爱憎分明,喜欢的是真喜欢,厌恶的是真厌恶。于我,这自然是上乘的美味,每年春天最期待的美味儿。
在城里生活久了,就会时常想念老家天井里那几棵香椿树,它们安静地矗立在天井的西墙根儿与南墙根儿,春来秋往四季轮回。有一年春天,墙根儿底下悄悄地冒了几棵香椿树,颀长的叶子在叶柄上对称的生长着,母亲并没有照顾它们,而是忍其野蛮生长,只两年的功夫,这几棵香椿树便已是亭亭玉立了。想必这自然长出来的香椿树与我家有缘,几位不速之客如此大方的在我家天井里于我来说确是天赐之物!
春天啊有着强大的能量,能够让枯死的生命再度焕发生机,能够让荒芜的土地再一次生长希望,也让香椿在生命的轮回里一年年给我提供美味儿。入了春,天气转暖,万物复苏,安静了一个冬天的树啊草啊花啊也都开始萌动,大自然由灰色渐变为嫩绿淡绿。当有了第一朵花的开放,便有更多的花开放;当有了第一棵树的发芽,便有更多的树发芽,这春天犹如打翻了多米诺骨牌。这时候,心底里就开始盼望着什么时候能吃到香椿呢?可偏偏它知道了我的期盼,瞧那柳树杨树都已满是绿色之时,香椿却无动于衷,笔直的枝杆光秃秃地杵在墙根儿那里,不急不燥,貌似以此来体现它的高傲、它的与众不同。记起一首诗来,与这场景却是吻合-“你见,或者不见我,我就在那里,不悲不喜;你念,或者不念我,情就在那里,不来不去……”唉,好吧,你在那里,反正你也跑不了,耐心等待吧,这让人垂涎的美味。
香椿树,从从容容,慢慢悠悠,悠然地按着自己的时间表酝酿着。那蕴藏了一冬的能量,待时日已到,一旦触动那个启动键,便是势不可挡的轰轰烈烈。虽是姗姗来迟,却是压轴登场。那刚刚发出的嫩芽儿就像一撮撮羽毛毽子立在光秃秃的枝头,芽儿不是绿色,却是褐色。你看,它的确与众不同,发的芽儿只在枝头,貌似用此方式在挑战着你的欲望,“来,我就在这里……”,啊……等着,等你再长大些,我便将你摘下。
父亲踩着梯子小心地将这些嫩芽采摘下来,母亲用清水洗净然后放置在一个大面盆里,洒上盐用手轻轻揉搓,香椿芽那诱人的味道在氯化钠地激发下不断被释放,整个房间瞬时充满了扑鼻的久违了一年的香气。待全部收拾停当,母亲拿一盖簟盖在盆口,静置半日,便是口中美味了。当然,倘若假以时日,封闭放置半月以上,待充分发酵,那口感便更加馥郁柔和了,这都是民间最普通的吃法。当然还可以香椿炒鸡蛋,这是每家饭馆必做的一道时令美食。记着十几年前在青岛的山东菜馆吃到过一道时令菜,名叫香椿鲅鱼,味道让人叫绝,将时令的鲅鱼与时令的香椿相接合,美美相加,让人惊喜,赞不绝口。兴许,发现食物的灵魂,就是发现生活的惊喜;被食物的灵魂撞击,就是生活的奇遇与享受;打开食物的灵魂,就是打开我们自己。
如今身处闹市,少了家乡泥土的气息,也见不到天井中香椿树的样子,只有在心底里默默数算着日子:“香椿该发芽了吧?香椿该上市了吧?”每每买菜时都要在菜摊儿瞥上几眼,寻觅一下香椿的踪迹,期盼着它的出现。只待香椿上市之时,那码得整整齐齐的一把把香椿芽静置在菜摊儿前时,心中不免一阵惊喜,连忙取上两把儿,付款走人。妻子就像母亲的样子,撒上细盐在双手之间揉搓着,那香椿的气息便透过妻子的指缝弥漫于家中的角角落落。此刻,这气息让我想起家乡,想起天井,想起天井里的花花草草,想起父亲,想起母亲的背影……这弥漫于脑际的气息,形成模糊的影像,投射在记忆里,我知道,这是家的样子。今年因为突发的疫情,回家变得艰难,往年清明回家挖苦菜,五一回家摘香椿,今年都已变得梦幻。母亲电话里说:“回不来不要紧,香椿腌好了放在冰箱里给你存着,什么时候回来什么时候吃。”这藏在食物里的爱,只有离家的游子才有切身的体会。
爱,有来有回,在食物中发生连接。连接着家的形状,连接着情感的真实,连接着人性温热处。这香椿或许只能稍稍纾解我的乡愁,然而故乡的风土、故乡的亲情,可以伴我们长长久久,永永远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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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5月1日於青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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