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少不识愁滋味
我遇见米米的时候,我们还是可以光着脚满地跑的小屁孩。
那个时候的我,真是个别扭的小姑娘啊!因为远离父母,总是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懂事的小大人。而米米,就是那个年纪该有的天真烂漫的小女孩儿。
那年,我们五岁。
爸爸妈妈工作忙,把我送到乡下爷爷奶奶家。
那个时候我刚到一个陌生的环境,怯生生的,每天做的最多的事就是在院子里晒太阳。
一天中午,我和往常一样闭着眼睛晒太阳。朦胧中听到一阵脚步声,然后晃荡在我周围。为什么我说“晃荡”,因为她真的是毫不顾忌地在我周围转了一分多钟,直到我睁开眼。
我疑惑的睁开眼,看到陌生的她,准备起身往屋里走。结果被她一把拉住说:“哎哎哎~听我妈说隔壁来了个小姑娘特别水灵,来,给大爷瞧瞧!”
这姑娘是电视剧看多了吧!我一下没绷住,笑出了声。
这么多年了,我依然很清楚的记得那一刻。那是我去了爷爷家之后最开心的时候。
从那以后,我们俩就是村里的恶魔二人组。当然,我顶多算是恶魔的小跟班。
其实,我那个时候一直以为爸妈是因为不喜欢我,才把我送回乡下。
五岁的我,会因为他们缺失的陪伴而伤心难过,没办法去理解爸妈,挣钱怎么可以比我还重要。
米米也不能把这件事解释清楚,只是不停地跟我说:“我爸爸也不在家啊,但是我知道他是给我和妈妈挣钱了,不是因为不喜欢我。”
我和她争执:“可是你还有妈妈呀,我爸爸妈妈都不在身边。
米米也解答不了这个问题,但她坚持说世界上没有爸爸妈妈不爱自己的孩子的。
我没有执着于这件事,因为遇见米米之后,快乐的时光总是很长很长,让我无暇顾影自怜。
我在乡下待了6年多。上初中的时候被爸妈接走。他们辛苦忙碌了这么多年,终于买了房子。
我走的那天,我们俩愣是哭出了生离死别的气势。我被爸妈拉上车,米米被她妈妈拖走,是真的拖走。
看着熟悉的一切离我越来越远,我心里的某一处空了。
还没离去,已经开始想念。
想着未知的以后,我心中突然升腾起一种孤军奋战的悲凉感。
我的新家真的很好看,但是我总是有一些拘谨。那晚,妈妈做了很多的菜,但我却格外想念奶奶的农家小炒。
我迟迟没动筷子,怯生生地问爸妈:“米米说天底下没有爸妈不爱自己的孩子的,你们呢?爱我吗?”
妈妈突然哭了,抱住我说:“傻丫头,我们当然爱你,我们做这么多,都是为了你呀!”爸爸在旁边,低下了头,沉默不语,然后抬起手拍了拍我的后背。
那晚,我给米米写了我们分开之后的第一封信:米米,我想爷爷奶奶,想你,想念那里的一切。
米米,你说得对,爸爸妈妈说他们爱我。当然我也爱他们,可是你知道吗?可是真的分开太久了,一切都太陌生了,我得学习怎么和他们熟络起来。
你好像总是能够轻易地融入周围的环境,轻易地让别人喜欢。
这时候,你在该多好!
二、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米米,妈妈给我买了很多漂亮衣服,我的头发也剪的比以前短了。
被妈妈打扮之后,我觉得自己好漂亮啊!就和当初我们一起去田间摘漂亮的野花,戴在彼此的头上一样漂亮。
九月,天气依然很热。我穿着裙子,被妈妈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去学校报到。爸爸说,我美的像个公主。
但是,我没有办法和别的小朋友一样,大大方方的在讲台前面介绍自己,更没有办法,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侃侃而谈。
我根本不是公主,我是个丑小鸭,没办法变成天鹅的丑小鸭。
我不够努力,成绩平平。我不会交流,没有朋友。米米,再也没有一个人像你一样,主动和我玩,陪我聊天说话。
所有的问题都摆在我面前,我,选择了逃避。
爸妈和以前一样忙,有几次我想和他们说我在学校的问题,但是看到他们殷切的目光,我都开不了口。或许,在他们的认知里,我应该是一个优秀的女儿吧。
在乡下,爸妈是我们村里很成功的人,他们靠自己的努力在城市扎根买房。但是我,连适应新环境这样的小事都做不到,我是一个失败的女儿。
好像每个班里都有那么一两个班霸,会欺负班里弱小的同学。大概是我说着不太标准的普通话,大概是我总是独来独往,大概是我长着一副不会反抗的面孔。我自然就成了那个被欺负的对象。
那两个小男生总是欺负我,而其他的很多人,默许着他们的行为。但是在我眼里,她们都是帮凶,一样可恶。我讨厌她们所有人。
事情的转机在一个周五的下午。我值日,但是那两个男生不停地把我打扫干净的区域弄脏,而一同值日的那些人,不仅没有阻止,而且在旁边肆无忌惮的大笑。
在我制止无果之后,我把手中的扫帚扔向了其中一个男生。而后,我们扭打在一起。我完全颠覆往日形象,像疯了一样不停的抓和咬。
后来,妈妈被班主任叫到了学校。
我们的班主任是一个特别势力的中年妇女,她那张脸,大概是涂了太多家长偷偷塞得护肤品吧,油腻腻的我看着就觉得恶心。
班主任直接开门见山,说我打班里同学,要我道歉,并且让我妈好好教育我。
我妈看了那两个男生,又看了看我。问我事情的经过,我复述了一遍给她听。我妈对我说:“好,我相信你”
我“哇”得一声哭了,在那一刻,我确定了自己是被爱着的,这一句话,我原谅了她们缺失多年的陪伴。
妈妈对班主任说,我的女儿说她没有做错,事情的经过你们也听到了,那么,就请做错事的人给我女儿道歉。
班主任依旧坚持说,打人的孩子,能好到哪儿去,说不定是在撒谎。
屋内空气凝固,我妈脸色铁青,停顿了一下说:“不相信学生,说明你这个老师没有师德。”
“教室里都有监控,你大可以调监控,就知道谁对谁的错。我的女儿,我相信她。”
“我的女儿在家也是被爸爸妈妈爱护长大的,凭什么要到学校来被你们欺负。”
我在被欺负的时候没哭,被老师侮辱的时候也没哭。在听到妈妈说这番话的时候,泪流不止。
其实,爸妈的关心从未离开。只是我,想当然地,把它们屏蔽掉了。
那天,妈妈跟我说了很多,也不管我听不听得懂。
她说:“你什么都没做错,也不欠任何人;你要昂首挺胸,要理直气壮;你要先学会爱自己,别人才能爱你。”
“我们是外地的,又是农村人,很容易被别人看不起。但是,你自己不能看不起你自己。爸爸妈妈也不是一开始就这样的,我们这么多年这么努力,不是为了向别人证明什么。而是因为想要好的生活,尤其是当你起点比别人低的时候,你就必须付出比别人更多的努力。”
“我知道你今天很委屈,但是你自己有想过吗?很多事,明明你努力一下就可以避免的。
爸爸妈妈没办法一直陪在你身边,所以你自己也要学着成长,学着独当一面。”
那天的妈妈真的很帅气,那天的时光特别温柔。
我不该抱怨别人,抱怨生活,我应该努力,应该学着爱自己。
三、乱花渐欲迷人眼
自那天之后,我妈和校长沟通,给我换了一个班。
新班主任是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对待学生少了一些严肃,多了些亲近。
从那之后,我的日子比以前好过多了。我也一直在践行自己说的话,努力一点,再努力一点。
米米,我那天站在讲台上做自我介绍的时候真的超级紧张,但是我依然面带微笑的讲完了,即使我的腿在抖。原来,也没有那么可怕。
我把这当做一个新开始,做了一些比较有仪式感的事情。在这个新班里:我主动地和我的新同桌打了招呼;我第一次举手回答问题;我有了新朋友,不再独来独往。
米米,像你那么受欢迎的人,应该有很多朋友吧!
米米,我迈出了第一步之后,很多事做起来好像更容易了。我的生活真的慢慢变好了。
在这里,我交到的第一个朋友,也就是我的同桌——悦澜。从她帮我整蛊之前欺负我的那两个男生的时候,我就在心底里认定她是我最好的朋友了。
我们俩喜欢在课间去小卖铺买零食,然后把嘴巴塞得满满的,看着彼此大笑。
悦澜每次做课间操的时候总是有很多小动作,惹得我想笑但又怕班主任看到,一直忍着,憋到脸红。
学校的花坛像个迷宫一样,有一次我俩无意闯入,里面很安静,平时很少有人去。自那以后,就成了我们的秘密花园,我们俩放学会在里面写作业,或者写日记,或者聊各自的心情,直到天黑才回家。
我变得活泼开朗、爱笑爱动,越来越像那个年纪的小女孩。
米米,我变得越来越好,这一切,我希望你能看到。
当妈妈把一摞信放到我桌子上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我已经很久没有给米米写信了。
我好像有点乐不思蜀了,看着这一沓信,我羞愧难安。
我一封一封的读着:
米米还是和以前一样,是个孩子王,男孩女孩都愿意和她做朋友。
她参加了学校的演讲比赛,得了第二名。她说有黑幕,因为第一名是校长女儿。我隔着信都能想象她气恼的表情。
米米说她收到了一封情书,有点激动,也有点忐忑,但是看到署名脸就拉下来了。那个男生总是招惹她,最过分的是:有一次把她的头发弄得乱糟糟的梳不开,最后没办法把头发剪了。她说她这辈子都不原谅他。
米米说她爸爸回家了,答应她以后不出去了,一直陪着她。真好,她现在和我一样幸福圆满。
......
最后一封信写道:小山坡的花已经开了,问我什么时候回去。
原来,我到这里已经很久了;原来,距离我们分开,也已经很久了。
米米,等我爸妈有空的时候,我一定回去。
明年春天,花开满山坡之前,我一定回去。
四、人生只如初见
还没等到明年春天,我就提前回了乡下。
爷爷重病住院,直到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书。奶奶才告诉我们。我和爸妈连夜赶回去。
我总是让米米再等等我,但是我忘记了,爷爷奶奶他们等不起。
我和米米再次见面,是在医院,我想象中她朝我飞奔的场景并没有发生,她在看到我之后,顿了两秒,然后平静地向我走来,和她往日形象完全不符,我很不习惯,也有些失落。
爷爷越来越瘦了,奶奶也越来越憔悴了。我整日和奶奶一起在医院陪爷爷,有时候米米也会来,我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奶奶给爷爷说我以前的事,讲到我的糗事时,我们一群人都哈哈大笑。
看着爷爷奶奶,我心底里有一种凄凉感,爷爷奶奶生活了一辈子,在人生的最后时刻,他们不聊彼此,不追忆过去,他们想的都是我。
他们应该眼里只有彼此才对呀,就像爷爷一直跟我说的,奶奶年轻的时候可别扭了,但他就是喜欢。
爷爷终究没有熬过那个夏天,那个天气异常炎热,知了聒噪的夏天。
料理完后事之后,我们要把奶奶接去和我们一起住,但是奶奶拒绝了,她说住不惯城市的生活。
其实,奶奶是想离爷爷更近一点吧。
我要离开的时候,米米才吞吞吐吐地说出实情,她说:“以前,你比较害羞又胆小,我什么都罩着你。但是这次回来,你变漂亮了,而且比以前活泼开朗,我感觉自己不被需要了,很挫败。”
时间真是个有魔力的东西,我变得越来越外向,而当初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姑娘,竟然也有不自信的一面。
我说:“米米,你相信吗?两个人的关系,是在第一次见面就注定了的。如果要改变,只有分开。你从始至终都是我的依靠,我的女王大人啊!”
米米笑了,我知道,我们的关系,一如从前。
回程的路上,我问爸爸难过吗?
爸爸眼眶泛红,说怎么可能不难过,他说那天从下了火车之后,胸口就一直堵得慌。
怎么可能不难过呢!大人有大人的方式,作为家里的顶梁柱,他不能像我一样大哭一场。他要顶住悲伤,做好一切需要他做的事。
好像身在农村或者小城镇的人都有这样的悲哀:要想有好的前途,就必须背井离乡。城镇太小,装不下梦想,也装不下宽裕的生活。
这两者很难两全。爷爷奶奶的事,成了爸爸心底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
我恍然感觉自己长大了,我不再去纠结那些莫名的小情绪。
因为我知道,很多事情不会改变。比如爷爷奶奶的感情,比如爸妈对我的爱,比如我和米米的关系。
这些永远如第一次相见,从未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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