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痴绝处

我喜欢的那个姑娘，常常坐在窗口，看书，写字，绣花，发呆，一坐就是一整天，一直到太阳西沉，天边飘起寥寥炊烟。

她算不上惊艳，却有一种平静的让人悸动的力量。

一双沉静如水的眸子，好像星光被剪碎了细细的投进她的眼里，白皙的皮肤，柔顺的长发，精致的鼻子，常常抿起的薄薄的嘴唇，仅仅只是坐着，就像是一幅美丽的画作。

我常常托着腮痴痴的看着她，看着看着，太阳就滑下了山丘。

一直到晚霞缠绕上了一朵朵白云，天边的云变得绚丽夺目。

我却知道，我心里的那片云彩啊，正坐在那个窗口，安安静静的看着书。只她一朵，就胜过这世上万千色彩。

她很少会笑，大多数时候，她都是一副波澜不惊的表情，带着淡淡的温柔，又有股说不出来的倔强。

我很少看见她的脸上出现其他的表情，就好像漆黑夜空中的一轮明月，独自皎洁，这世间的万千纷扰，自是与她无关。

一生痴绝处

也像是茫茫大海上的一座孤岛，任凭海上波涛汹涌还是风和日丽，她都静静的伫立在那里。

连我自己都忘了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到她，日子对我来说实在太过平淡，太过漫长，以至于我已经完全不想再计较每一天的日出日落、潮起潮落了。

我只能静静地看着，等着，甚至我不想睁开眼的时候可以听着，用除了双脚以外的任何一个器官，感受着日月星辰，风雨雷电，感受着镇上孩子们跑来跑去的脚步，感受着小镇上姑娘的温婉，感受着日子一天天过去。

不知道哪一天，当我无聊张望的时候，她闯进了我的视线，仅仅一眼，就让我移不开眼光。

我就这样看着她，好像要把她刻进我的眼里一般，日复一日。每天看看她，大概就是我漫长日子里最大的乐趣了吧。

但我却，无法迈开脚步去见我喜欢的姑娘，我没有双脚，我只能静静地，静静地注视着她，用目光爱着她。

你什么时候会开花呢

只有那么一次，她走过我的旁边，竟然停下了脚步，仰起脸看了看我，浅浅地笑了一下，张开嘴唇仿佛自言自语般轻轻地说了一句话。

无法形容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我只觉得自己幸福的快要晕眩，可是我仍然没能开口告诉她，我是这样的喜欢她。

她喜欢在清晨起床，推开窗习惯性的偏头看看小镇的桥，然后深呼一口气，把桌子上的花盆摆到窗口，偶尔细细的擦拭植物的叶子。

清晨的风微微的吹动她的发梢，露出一小截象牙一般的脖颈。

当她做这些事的时候总是专注又认真，就像对待爱人般温柔，总令人不由自主沉浸在这种氛围里，连呼吸都不敢大声，生怕打扰了这份宁静。

天气很好的时候她会很早出门，穿上藏青色的长裙，露出一点洁白的脚踝，慢慢的走在青石板路上，去热气腾腾的早点摊吃上一碗粥。

天气不好的时候她大多会待在屋子里，挽起头发围上粗布围裙做一些食物。

偶尔会打着伞出去走走，走到桥边的路口，仰起脸看着雨滴，雾蒙蒙的天空，桥的尽头隐没在浓稠的雾气里，好像不知道那通往哪里。

伞上的水珠一滴一滴落到她的脸上，看起来就好像无声的哭泣，可她的神情总是那样平静，细细分辨竟也只能觉出一份淡淡的哀愁。

有那么几天，她会绕很远的路去趟邮局，只是每次出来的时候，眼神里都是满满的失落，我竟有那么一瞬间，光是看着她的神情，就感觉心被揪的很紧很紧。

她看上去是孤独的，但她总有种令人平静的力量，让人只会安安静静和她一起沉溺在那种淡然的氛围中，忽视了她一直都只有一个人生活的事实。

就当我以为生活会这样继续平淡的过下去时，很多事悄无声息却又无可避免的发生了，命运的齿轮以它既定而不可更改的轨迹转动着，坚定又残忍，不留一点余地。

有那么一天，小镇上一扫多日的阴霾天气，难得的出了太阳，浓烈的光线经过云层的过滤变得温柔无比，慵懒的洒在每个人的身上，这样的天气让人什么都不想做，只想静静地在阳光下尽情的放松自己。

镇上的人们也早早的起来，把家里的衣服被子都挂起来晾晒，邻居之间七嘴八舌的讨论着家长里短，孩子们绕着被风呼啦呼啦吹起的床单嬉戏打闹。

但这终究算不上美好的一天，这一天，小镇上来了一个人。

他拖着行李箱，干净清爽却有些死板的短发，穿着肃穆的西装，和小镇上的人们都不一样，流露出一种快节奏的城市精英和都市风格，哪怕时间经过他的身边，也仿佛变快了几分。

他慢慢的走过小镇的桥，站在桥头怔怔的看着小镇的房子，看了很久很久。

在我快要不耐烦打算移开目光的时候，他开始朝着一个方向走过去。他越走我越感到莫名的心慌，仿佛一种直觉，我想他可能会打破我的平静，会打破小镇的平静。

远道而来的归人

最后，他停下了，我也停下了追随的目光。我看到了她，我心爱的那个姑娘，她仍然站在窗口，仔细的擦拭着植物的叶子，转动花盆让它晒着太阳。

但她突然愣了，她望向楼下，仿佛不可置信一般捂住了嘴，手里的帕子不小心掉到了地上也浑然不觉。

我觉得心疼，那个帕子我天天看着，都看出感情了，就这样掉在了地上。

而就在这个时候，她突然飞奔下楼，像一只蝴蝶扑进花丛中一样，狠狠的撞进那个男人的怀里。

我的心忽然就碎了，我突然就明白，原来她一直在等一个人，等他的出现，她不是独自一人，只是在等他回来。

我闭上眼，再不愿去看他们久别重逢的画面，连我自己都说不清楚，究竟是害怕看见她因为喜悦流下的眼泪，还是不想看见她在另一个人的怀里露出我从未见过的表情，笑容，我从来没有见过的笑容。

好像破开乌云的阳光一般，澄澈又甜蜜的笑容。

我感到疲惫，感到难过，也感到一种彻骨的失落。我好像什么都没有了，漫长的时间再次失去了它的意义，我在黑夜里睁开眼睛，在白天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我被一阵嘈杂的声音惊醒，睁开眼的一瞬间，我仍旧习惯性的把目光看向姑娘的窗口。

屋子里的东西碎了一地，姑娘一贯平静的脸上有了不一样的神情，她流着眼泪，死死的盯着她对面的男人，良久，她终于开口了。

“你说的可是真的？”

男人低着头，很艰难的说:“是。我回去之后，因为生意的需要，娶了别人。”

她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更多的泪珠滚落下来，她闭上眼睛，“既然这样，那你走吧。好好过你的生活。”

男人忽然崩溃起来，像溺水者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抓住姑娘的胳膊央求道:“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你跟我走吧，我回去就跟她离婚，我不能没有你，不能没有你......”

她脸上仍旧是平静的，只不过是一种破碎的平静，眼泪在她的脸庞上肆虐，把那份平日里的淡然破坏的面目全非。

她抬眼看向别的地方，动了动嘴唇，最终用沙哑的声音说:“你走吧，我能做到的，也只是不恨你。”

她挣脱了男人的手，把他推到门外然后关上了那扇门，用力的关上门，仿佛越大声，和前尘往事告别的决心就能多几分。

她靠着门缓缓的蹲下来抱着膝盖，无声却剧烈的哭着。被赶出来的男人也哭了，一边不断的抹着眼睛一边敲门。

我看着这一切，好像我的心被捏碎了又放在地上碾踩，疼的无法呼吸。

她真瘦啊，能感觉出她薄薄的衣料下的肩胛骨，如墨的长发不断从肩上滑落，我很想到她身边，伸手揽住她，帮她擦干眼泪。

可我做不到，我只是一棵古树，没有双脚，只有盘旋在地下深处的树根，我也没有能够揽住她的臂膀，只能日复一日的注视着她，期盼着她平安喜乐。

我曾经在看见她等待的人回来的时候感到心碎，但我此刻发现，我还是，更希望她幸福。

男人在楼下苦苦哀求了几天之后，无奈的离开了这里。

而她的日子开始变得跟往常不同了，她开始和我一样仿佛对时间的流逝毫不自知，白天呼呼大睡，到了傍晚某一个时候又突然清醒过来，呆滞的做点吃的，看着空空的窗口发呆，偶尔无声的流着眼泪。

最后，又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她拎着行李箱，像那个男人来的时候一样，伫立在桥头望着小镇发呆。

我却没有不耐烦，我细细的看着她，一寸一寸，一点一点，好像要用目光把她揉碎然后融进我的生命里。

我好想跟她一起走，想一直看着她无论去哪里，但这对我来说只是一种奢望。

我突然想起了她曾经跟我说过的话，唯一一句话。

她经过我身边，仰头看着我说，什么时候开花呢。

花，开花，她想看花儿，一阵暖意仿佛一下子传遍了我的全身。

我听见我对自己说，她想看花，不能陪她一起走，不能再看着她，就用自己最大的努力，实现她的愿望吧。

开满了花的树

当她再次经过我的时候，惊讶的停下了脚步，仰头看着我。我在她的眼里，看到了一棵开满了花的树。

她笑了，眼里有泪，有伤痛，也有释然，她轻轻地说:“谢谢......谢谢你，要走了，一直灿烂下去吧。”

所有的声音好像都从我的世界中抽离了，我感到精疲力尽，我能听见她越来越远的脚步，她还是走了，好像什么也没带走，又好像，带走了一生的回忆。

我想，她一定是去了另一个美丽的小镇吧，有小桥流水，也有诗情画意，更有意中人陪她一生。

但我想，我再也没有机会见到她了，我开始枯萎，我能感觉到我的生命一点点在流逝。

我从不知道我的一生有多久，但无论有多久，又有多少的时光是被我记住的呢。

我只记得她的一点一滴，倔强又温柔的神情，常常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深情，低头浅笑，平静的像一座宁静的湖泊，任凭月光再皎洁也照不透。

我一直等候着她，就像她用半辈子痴痴的等候着一个人，只是可惜痴候换来的终究不是相守。

下一次 我不要再做你缱绻情意的见证者了，不要再用目光爱你一辈子。

我要做你的心头好，日日伴你读书，夜夜拥你入眠。

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她还在那个窗口，不再是沉默的做着自己的事情，而是微笑着，直直的看向我。

然后，我听见她说:“你回来了，我在等你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