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供

林小英在丈夫陈凡坚决要买那套房子的时候，就隐隐的有些担心。她其实不同意在那个节骨眼上买房子：她已经怀孕五个多月了，孩子的到来要花掉一大笔存款；陈凡的工资虽然还可以，但也不是很稳定，疫情刚过，很多行业都风雨飘摇，谁知道什么时候会轮到陈凡。

但是陈凡一直在坚持：五年了，我们好不容易攒够了首付，现在不上车，什么时候上。再说我想给你和孩子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林小英最终还是没有拗过陈凡，两人看了几十套房子之后，最终定下了一套总款三百万、首付一百万的房子。

每个月将近九千的房贷就这样压在了他们身上。虽然林小英有过质疑和担心，但想到一年之后就可以住新房，她还是很开心的。

林小英工资不高，每个月到手只有四千。主要的负担还是压在了陈凡的身上，林凡每个月到手一万五，行情好的情况下，年终奖有十万左右。

首付把两人的存款都掏空了，为了省钱，林小英甚至想过回老家去生孩子，但是陈凡不同意：“老家的医疗条件哪有这里好，再说我还想看着孩子出生了。”

孩子出生的时候，陈凡到底没有看到，他刚好在上海出差。林小英发现不对劲的时候，是邻居帮忙打120送到医院，并帮办理了入院手续，直到林小英的家人赶到才离开。

林小英的家人在林小英入院的当天晚上就赶到了，陈凡在孩子出生后的第五天才从上海回来。

看着幼小乖巧的女儿，陈凡留下了热泪，他发誓要给孩子最好的生活。

在休产假期间，林小英一遍一遍的设计他们未来的房子，想着要买怎样的家私、做什么颜色的窗帘。“婴儿房一定要铺上地毯，这样女儿摔跤才不会痛；婴儿床最好做那种带滑滑梯的，这样女儿在家就能玩滑滑梯；最好再带上一个秋千。”林小英跟林凡说。

女儿六个月的时候，开发商通知可以收楼了。“总算没有烂尾。”林小英送了一口气。这一年来，她看到很多烂尾楼的新闻，总担心自己家的房子也会出现这样的问题，为此她还做了几次噩梦。她把这些担心放在了心里，不敢跟陈凡说。

每个月，她都要去他们未来新家附近走一遭，看看房子的进度，房子封顶那天，她在家做了几个好菜，庆祝了一番。那天，陈凡也很开心，破天荒的在饭桌上唱起了歌。“或许，陈凡也有着跟自己一样的担心，只是不想说出来，让我担心吧。”林小英心想。

房子是带普通装修的，林小英很满意，这样省去了不少烦恼。总听说装修的坑很深，预算总是要增加，不用为这些烦恼，林小英觉得当初的选择是对的，哪怕很多人说开发商装修的质量没有自己装的好。

林小英在收楼的时候就想搬家，她不想每个月再给两千多的房租钱了。但是陈凡不同意，他担心装修污染没有完全消除，对女儿身体不好：“都租了那么久了，也不差这几个月。”陈凡说。

2021年八月份，林小英搬进了新房，她们沉浸在喜悦中。终于有自己的家里，林小英更勤快了，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收拾得井井有条。她本来就是个爱干净的人，这也是为什么她们租了房东的房子五年多，房东从来没有涨租金的原因：她们把房子保养得太好了，每次去收房租，总是有自己家的感觉。

林小英修完产假上班后，她妈妈过来帮她带女儿。那段时间是他们一家最开心的日子，女儿长得虎头虎脑的，已经会走路了、会叫人了。看到爸爸妈妈下班回来，总会迈着她的小短腿跑向他们，扑在他们的怀里，喊着爸爸妈妈。林小英的妈妈也是个非常爱干净的人，虽然是农村人，但是非常的有见识，很会带小孩。一家子其乐融融的，屋子里总是飘着欢快的笑声。

2021年十月月末的一天，林小英比陈凡先到家。到家后的林小英帮着林妈妈做好了饭，估摸着陈凡到家的大概时间，摆好了饭菜。

半个多小时过去了，陈凡还没有到家。林小英看了看手机，也没有收到他的信息。林小英一边叫林妈妈先吃，一边拨通了陈凡的电话，电话响了很久，一直没人接听。

林小英开始有点抱怨：“晚回来也不说一下，还不听电话。”随着时间越来越晚，她有些担心起来：陈凡是个很有交待的人，从来不会无端端不回信息、不听电话。

她想了半天，在陈凡的抽屉里找到了他一个同事的卡片。犹豫了许久，拨通了那个电话。

电话接通后，对方沉吟了许久，才告诉林小英陈凡被公司辞退了。

林小英脑子轰的一声，有种天塌下来的感觉：陈凡失业了，房贷怎么办？生活怎么办？这是她的第一反映。

许久之后，林小英放下了电话，默默的走到客厅，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林妈妈已经哄睡了孩子，过来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林小英看着担忧的妈妈，摇了摇头：“妈，你先去睡吧，陈凡加班，我等等他。”

林小英继续拨打陈凡的电话，还是没人接听。将近十一点的时候，门口传来了开锁的声音，林小英跑了过去，打开门。

陈凡明显是喝了酒，满脸潮红。他看着林小英，说了一句：“终于到家了。”就倒在了林小英面前。

林小英吃力的拖着陈凡，不敢发出太大的声响，担心吵醒林妈妈。

陈凡酒性很好，喝多了就是睡，不会大喊大叫，也不会动手动脚。

陈凡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他醒来的时候，头痛欲裂，他拍了拍自己的头，暗骂自己混蛋，怎么能跑去喝酒呢。

林小英看到陈凡醒来，松了一口气，出去给他泡了一杯蜂蜜水。

因为担心陈凡，林小英也请了一天假。

陈凡喝完蜂蜜水，看着林小英：“你都知道了？”

“是的，都知道了。你也别着急，我们再慢慢想办法，实在不行就把房子卖了。”

“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提这个事，我明天就去找工作。”

陈凡找工作并不难，但是要达到以前的高度也是不太可能。一个月的时间，陈凡面试了十几次，但是最高的工资也只给到九千，扣除五险一金什么都，实际拿到手只有六千多，房贷都不够还。

陈凡不死心，继续找工作，在找工作的同时出去跑快车。跑车的钱加上林小英的工资，勉强能还上房贷。

为了节省开支，林小英狠狠心，把林妈妈和女儿送回了老家。

孩子送走了，俩人心里空落落的，曾经热闹的家，变得死气沉沉的。

陈凡的工作一直没有着落，他很着急。有次出车，他接到了一个大公司叫他去面试。陈凡正打着电话，没看清楚，不小心碰到了一个外卖骑手。

陈凡把骑手送到了医院，检查后确认骑手骨折了，协商之后，陈凡赔了一万多，面试也泡汤了。

这一万多让本来已经非常窘迫的家庭，雪上加霜。林小英有点熬不住了，她自己在下班后增加了一份兼职，每个月能多挣两千。

本来两个人的收入只够勉强过日子，林凡出事赔的一万多，还是林小英找父母借的。

见不着女儿，每天累死累活，日子还过得苦巴巴的，林小英看着日益憔悴的林凡，觉得这样的生活越来越没盼头了。

她再次提出卖房子的打算。她跟陈凡说她都去中介问过了，房价跟她们买的时候差不多，只要把房子卖了，除了还清贷款，手里还有差不多小一百万。

这一百万她也想好怎么支配了。首先花五十万，在老家的县城买套房子。剩下的陈凡想创业就拿去创业，不想创业就留着。这样陈凡的工作可以慢慢来。

陈凡理智上知道，这或许是最好的选择。但从情感上来说，他舍不得这套房子，这是他人生的第一套房子，是他成功的象征，就这么卖了，他有点不甘心。

他让林小英给他时间考虑。

林小英没有逼他，给了他足够的时间考虑。陈凡更勤快的往外跑。之前一直不愿意求人的他，放下了面子，开始跟之前的同学和旧同事联系，看看有没有合适他的工作机会。

一次偶然的机会，他的高中同学知道了陈凡的近况，联系上了他。

高中同学在老家弄了个土特产店，在网络平台通过直播卖家乡的特产。他生意已经上了正轨了，但他忙不过来，想找个懂生鲜采购的人帮助他。刚好陈凡之前做的就是这方面的工作。

同学很清楚陈凡的能力，毕竟他在这行干七八年了。

他问陈凡有没有意愿回老家工作。工作的性质需要到处跑，跑农户、跑果园、跑产地。还要监督果农的采摘和发货的质量。

陈凡有点心动了，回老家也是林小英梦寐以求的。

那天晚上，陈凡把同学的邀请跟林小英说了。如林凡所料，林小英很高兴，激动得马上就想打包行李。

看到兴奋的林小英，陈凡眼眶有点湿润了，他已经好久没有看到林小英这么高兴了。

他稍稍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拉林小英坐下了：“你别这么激动先，我同学给的工资并不高，只有五千，奖金什么都要根据销量和售后的情况来定。”

“够了，只要能回老家，这些钱够了。再说，我也肯定还要工作的啊。”

“可是女儿就没办法享受一线城市的教育了。”

“这有什么关系，我们的陪伴比一线城市的教育资源重要多了。相信我，我们一定能把女儿培养好的。”

陈凡知道，事情该定下来了，他知道，银行的催款信息早就发来了。他还知道，林小英又瞒着他找父母要钱了。

这么多年来，林小英跟着他，没过过什么好日子，但她从来没有抱怨过。坐月子、女儿出生，都是林家人在出力，自己的父母没有出一分力，林小英也从来没在他面前抱怨过。他亏欠林小英太多了。

事情定下来后，林小英开始进入了卖房子的角色。她联系中介来拍照片，跟中介核定价格，谈相关的细节。

由于房子的位置不错，对应的是省一级小学的学位，又是刚住不久的新房。房子放出一个月不到，就成交了。

办理过户和提前还贷的过程中，林小英辞了工作，开始收拾行李，准备打包回家。

陈凡由于同学催得急，已经提前回家了。林小英跟他说：“你不用担心我，再过半个月，我们就团聚了。这段时间有空，我要好好看看这座城市，在这里生活了八年，我都没怎么逛过。”

交楼前的晚上，林小英一晚没睡。她细细的打量着房子的每一个角落，抚摸着每一样家具。那些家具，是她和陈凡一遍一遍的跑家具市场淘的，很多小的物件都是她看了无数的攻略后，在网上淘的。囊中羞涩的她们，以为这些物件要用十几二十年，淘的时候花费了他们无数的心血。

就这么告别这个家，告别这座城市。虽然有开心，但是也有不舍。

她有时也会想，要是不买房子会怎样？不买房子她们可能还会继续在这个城市拼搏，拼死拼活的，只是为了在这个城市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买了房子，也属于曾经拥有过吧。拥有过，那就不后悔。

离过年还有半个月的时候，林小英办好了全部的手续，找了部车搬剩下的行李。回到了老家，跟家人团聚了。

几个月没见，女儿明显的长高了。刚看到林小英的时候，女儿有些陌生。但毕竟母女连心，再说虽然林小英没在身边，但每天还保持着视频通话。半天不到，女儿就重新变成了林小英的小跟班，林小英到哪里，女儿就跟到哪里。

那天晚上见到林凡的时候，陈凡黑了，也壮实了，跟他在城市里的形象有了很大的区别。

看着林小英红红的眼眶，陈凡温柔的抱着她：“不用难过，我不苦，我很充实。当我们帮农民把东西卖出去的时候，他们的笑脸让我找到了这份工作的意义。我很喜欢这份工作。”

“真的吗？你不怪我让你回家吗？”林小英轻声问到。

“不怪你，是我没让你过上好日子。明天我们和爸妈去看房子。”

林小英的回归，让林家父母非常开心。虽然林小英不是独生女，她有一个哥哥也在家乡工作。但儿女都能在身边，才是老人最期盼的。

在林小英回家之前，陈凡已经利用空闲的时间，把县城在售的楼盘大概都了解了一遍。第二天去看楼的时候，陈凡轻车熟路、娓娓道来，每个楼盘的优缺点都被他都分析得头头是道。

老家县城的房子并不贵，大部分中档的楼盘均价在四千左右，按照林小英的规划，他们选择的房子大概在150平左右。

林小英一家带着女儿看了一天的房，虽然很累，但是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容。在回去的路上，大家热情高涨，兴高采烈的讨论着每一处楼盘的优缺点。快到家的时候，林爸爸的肚子咕咕叫了两声，大家这才想起他们还没吃晚饭，不由的大笑起来，女儿不知道大人笑什么，也跟着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