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栩
（作品：《4.48精神崩溃》，［英］萨拉·凯恩 著，胡开奇 译，收录于《萨拉·凯恩戏剧集》，新星出版社，2006年11月）
凌晨4时48分，是生理上人们精神错乱达到极致状态而最易自杀的时刻。这一认识，将生理上的精神错乱视作疾患而忽略掉了人们走上自杀之路时痛苦的内因。能感受到具体而强烈的痛苦，精神必然不会呈现出单纯的错乱状态。知晓自己正在痛苦中熬煎着，这样的内视正是清醒者不被洞见的力量。
“在4.48/当清醒来临/一小时十二分钟我心智正常。/当它逝去我将也随之而去……”清醒者明确的宣示自己的清醒。随着各种药物药效的减弱，4.48这一刻，清醒是能够被判定为“有病”的病人所拥有的难得的平静。平静让病人能更好的梳理自己的认知，关于对光明的坚信。这很重要，因为它戳穿了医生的谎言。“莫为表象所误做出正确判断”，这忠告不像是病人说的，倒像是出自智者的声音。
智者，代表了所有置身于被无端怀疑这一境地的人们。他们的清醒是他们接受医治的病症。在各种药物的施加下，凌晨4时48分开启的一小时十二分钟是他们仅有的喘息之机。这是凯恩在挣扎、喘息着的文字里清醒的表达出医治者机械的判断是对病人粗暴的隔绝，隔绝他们生而为人的一切。
这些清醒的病人，在慢性精神失常的定论里拥抱一个美丽的谎言。谎言的施加归结于他们看见了现实中的痛苦。“看见”确定出病人常态化对生活的总结，其精要的体认在于，生活呈现出模式化的单一、刻板以及固定。这是设计好的生活，在剧作中，以医生问同样的问题，教病人如何说辞隐喻出生活的规则化，亦即生活的真相。
隐喻的定义特征即为真实，凯恩说出了同她的年龄毫不相称的感受。在清醒的痛苦中，在同权威的指代——医生的辩论下，病人（或者凯恩）赢了。赢得凄惨，赢得毫无意义。看见了真实，也就不可避免的看见了权威们相互的掩饰。掩饰“彼此的屁眼”，这象征了污浊与恶臭的暗面。一切的暗面都被精心地掩饰着，在优雅和礼节之下，努力地进行着为表演而标示出的描画与涂抹。它们有一个确切的称谓，虚伪。看见了它，也就等于毁了自己。
清醒者如此成为病人的过程简单到了极致。这不是表演，表演在病人对生活的总结里就已经被明确的宣告了出来。“一页纸上就一个词那便是剧作”。如何在“剧作”的引领下去填满纸上多余的空白，除去表演，生活能给予清醒者的只有极度的愤怒。
愤怒在医生（权威）的掌控中得到平复的可能。它以诊断病历作为定论的方式，区分出清醒者有别于大众的病人身份。具有了这一身份的病人，自动的从“剧作”里被剔除，因为他对“虚伪”的看见，使得他连表演都彻底失去。剔除了清醒者，写着“剧作”的那页纸上就只剩下了表演。凯恩悲伤的文字指向一个不争的事实，当清醒遭到任意戏弄，对良知的践踏终会消除掉人间和地狱的边界，这让“我在边界无望地吟唱”不会是只存在于想象中的景致，它会来临，必然来临。
4.48,各种药物的药效退去，获得了平静的病人由此又成为了自己的主人。他们企盼着，祈祷着，用企盼和祈祷构建清醒者的信念。信念足以对抗理性之网的缚缠，从中传递出病人努力摆脱理性的清醒，以信念的主导指引自己同生活交往的心声。
理性的清醒是医治者的愿望，也是生活给予病人的要求。“有病”即为缺少理性，缺少同一，缺少和谐。可当它们都具备了的时候，就失去了宝贵的自由。凯恩歇斯底里又痛苦无比的文字无一不指向对自由的强调。因为自由是大脑的高级功能的产物，有了它，也就有了对思想和意识的肯定。在理性的清醒对其做出的认识里，封闭大脑的高级功能会让病人多一点生存能力。对病人的治疗围绕此一原则展开，生活中的冲突同时因它而起，化作凯恩笔下的文字就成为愤怒的揭示和痛苦的声讨。
在这灵魂的撕扯中，4.48开启的欢乐是病人的身心得到安宁的短暂时刻。这一小时十二分钟，并未让病人精神错乱到以自杀来结束生命，相反，它让病人平静地思考信念和理性的关系，在痛苦的现实里保持自我本质的可能。这一小时十二分钟，是病人思绪最为活跃的时段，痛苦和愤怒这时悄然集聚，它们给了病人黑暗里伺机向权威抗争的力量。这力量不是自杀的企图，而是生活在暗面重新认识自己的努力。
2022.7.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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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王栩。所用笔名有王沐雨、许沐雨、许沐雨的藏书柜、王栩326，定居重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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