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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床前,看着他指尖如烟

站在床前,看着他指尖如烟

作者: 星星与 | 来源:发表于2017-10-02 23:52 被阅读107次
    路的尽头,是夕阳。

            2017年国历9月1号到9月2号的凌晨11点24分,阿公走了。

           爸妈,我弟和我,四个人站在他的床前,看着他最后一次静静的喘息,直到安静的停了下来,眼看着他到生命中的最后一秒,全世界最爱我还有我最爱的阿公仙逝西去了。

            故事有点长,也很啰嗦,可是我一个字一个句子都舍不得删掉,因为每个字,每个句子都走过我的心。

    最后在他还能说话的时候:

    他跟我们说,要做好人,多做善事。

    他跟我说,不要难过,要开心,最近瘦了,吃多点。

    ......

            阿公在我们的生命中留下无数次的温暖和静默的教诲,他在世的时候,永远都是一个脸带微笑,从不多言的憨厚老人,从小到大,二十几年他从来没有跟我们脸红过一次,我一直觉得阿公是我们所有人的榜样,他是个好阿公,好公公,好父亲,好邻居。从不抱怨,从不多言,少说多做,静静的言传身教就是他给我们最好的财富,站在死亡面前,他不舍过,可当他得知自己已经时日无多时,他笑着点了点头。

    因为有阿公,我从不羡慕别人,他总能让我觉得我们是何其荣幸才能在这辈子叫他一句:阿公。

    因为有阿公,我才知道原来我会如此想要善待一个人,如此至死不渝,如此尽心尽力去尽孝。

    因为有阿公,我遇见了更美好的爸妈,更美好的姐弟,更美好的自己。

    ......

           一个月了,一直没有个平静的状态能来记录下有关阿公的一切,国庆哪里都不想去,只想在家里守候好阿公留下来的回忆,无论是一个月前,三个月前,十年前,还是二十年前。

           比起阿公,我会想,以后要是我老了,会不会有人也像我想念阿公一样想念着我。我想,未必,我未必能像阿公一样的好,一样的让人怀念。

    三个月前,阿公生病了。

    今年前半年的最后两个月份里,因为妈晚饭煮得早,每次下班赶回家,总是错过了阿公回家的时间,两年来,每晚尾随阿公回家的习惯,在这两个月份里,变得零零散散,换成我爸去尾随了。

    可能这是命运对我的第一次提醒,心里一直介意着,可是我并没有察觉,直到5月24号提前下班,然后可以像往常一样跟着阿公回家,一路上,鼻子莫名的酸了,一点也开心不起来,因为看着阿公的整个背彻底歪了,整个人也比之前瘦了一大圈。自从阿公去年从楼梯摔了一跤,为了避免他爬楼梯要辛苦,每天三餐都把饭菜拿到楼下,他自己一个人在楼下吃,大概是因为这半年来没有每天一起面对面吃饭,我好像错过了阿公好久好久,突然发现阿公苍老了好多,而我还没有发现。

    可能这是命运对我的第二次提醒,阿公已经在逐渐离开我们的生活了,先是从吃饭,因为腿脚不麻利,三餐在今年开始已经没有跟我们一起了,只有除夕夜我们一起搬到楼下陪着阿公一起聚餐,那时候阿公明朗的样子,明明就是不久前的样子;后来我渐渐零零散散的尾随,几乎不是之前每天坚持的约定,幸好还有换做我爸去尾随,要不我会为自己的这次错过而后悔很长很长的时间。因为我们没有想到这会是阿公最后一年,竟然让他自己在楼下吃了将近半年的饭菜,每每想起这个都后悔不已,只能用上天大概是为了让我们提前习惯没有他的饭桌这个理由来安慰自己。

    2017年6月23号,星期五,晴天。

    阿公入院那一天。像往常一样,阿公一早上菜市场买了今天我们想吃的菜,看着他小心翼翼的骑着单车靠近家里的门,当时上天又在提醒我了,心里强烈的一股不安,莫名其妙的就想要哭。因为我的强烈要求,爷爷也终于答应去医院查一下,明显地觉得他越来越瘦,整个人显得疲惫没有精神,最后大家都没有犹豫地一致决定带阿公去医院,哪怕他之前再三拒绝,这一次也不得不答应。这一天,看着他和爸上了小叔的车,而我也只顾着彷徨,怎么都没想到,这次之后,再也不能家里附近看到阿公戴着草帽路过的背影了,他迟缓缓的步伐,哪怕他已经瘦了,可是比起后来,这一刻他似乎还是那个胖胖的老人。

    下午报告出来后。爸哭了,医生说,做完手术还可以撑三个月,幸运的话,可以一年半载,但不可能超过两年。接到这个电话,眼睛哭肿了,没有去上班,当天也不敢去医院。

    我们是太贪心还是太大意了。在这一天之前,我一直深信阿公至少还能再陪伴我们10年,不知哪里来的乐观,之前还跟我妈开玩笑说,叫阿公来挑战100岁,那时我们都没有预兆地觉得阿公会陪伴我们很久很久。每天跟着他,却没能及时发现其实他已经疲惫不堪,还自以为乐观地相信阿公会长命百岁,只要他在,就没觉得他会离开,哪怕是这次入院,心里还是侥幸地觉得阿公还要还要长命百岁的老人,没有大问题的,直到接到这个电话。

    2017年6月24号,星期六,夕阳西下。

    阿公入院的第二天。弟从深圳赶回来,他差不多两个多月没有见到阿公,他接受不了这两个多月阿公的变化,他明显的看出阿公已经不再和之前一样了,瘦了许多,枯黄蹒跚了许多。收到他要我马上请假去医院的信息,我清晰地记得当时自己说话的声音都渗透着心跳声。到了医院,阿公穿着病服,傻傻的笑着,这是他手术的前一天,也是我见到他状态最好的最后一次,拿出手机,帮阿公拍了很多可爱的照片,当时哪怕担心过他会察觉些什么,我就是停不住想要留下关于他的画面,而幸好也拍了很多,阿公的笑容永远的留下来,那样的可爱和明媚。

    那天,阿公笑得好开心。

    在医院的近 一个星期。从手术之后,阿公的痛苦都写在了脸上,每次握着他的手,他总是说:阿公没事,出院就好。阿公是有多痛苦呢,从小到大,我第一次看到他露出了这样的表情,他一定难受极了,可他怕我担心,总说自己没事,我还是看出来了啊。每个下班和妈过去看望阿公,阿公永远都是这样,不肯我和妈呆太久,要我们回家早休息。当时我和妈在医院的走廊都流过泪,这么好的阿公,好像真的要离开我们了,第一次真正有了这种觉悟,就是在阿公手术后。

    2017年7月5号,星期三,阿公出院之后。

    阿公出院了。坐着轮椅回家,爸把阿公在村里的房子重新整理了一番,当时从医院就直接回到了村里,姑姑叫了理发师回家帮阿公修剪了一个平安头,虽然阿公瘦到看一眼都会泪目的样子,可他坐在轮椅上的样子,还是特别的有精神。他说,想抽一根烟,我爸看了我们一眼,犹豫一下还是把烟递了过去。认识他二十多年,第一次看到他这么瘦,我妈说,阿公从来就都是有点胖胖的,一直都是胖的啊。是啊,看他这么瘦,怎么看都不习惯,不舍得,他以前连背影都是胖。

    从阿公退休之后。单位的房子已经不能住了之后,他就住进了村里的这个房子,和阿嫲住在了一起,前年阿嫲去世,他还是坚持要一个人在这个房子度过,直到2017年8月24日搬离这个房子,爸请来了助念团的团长,他建议我们把阿公搬到公厅里的老房子,那天之后,阿公就离开了他自己一个人住了两年多的房子,回到了他年轻时候住的房子,开始了倒数离开的日子,10天之后,阿公就离开我们了。

    搬房子的那个夜晚。我和大姐两个人提着东西,收拾着阿公临时需要的一些东西,一边流泪一边整理,又一边停下来,不想让这一切继续发生。看着东西一点点被他们用汽车载过去,我试图想要让这一切停下来,但是手里还是停不住帮阿公折叠他要带过去的衣服,阿公还静静地躺在床上,爸跟他说,换个房子住,转转运,他闭着眼点了点头,而我们就像小时候一样,站在旁边拼命流泪。骑着小绵羊出发去阿公即将帮过去的房子,不到两百米的距离,走着却像是二十公里,我和姐的眼泪都在飘,我们都知道,搬去这个老房子一味着什么,两个人都没说话,后来哭出声了,就互相安慰了对方,说,只要阿公不痛苦,怎么样都好,每次提起阿公的痛苦,这种时候突然就不想留住阿公了,心里再不舍也不想看他痛苦难辞。

    阿公生病这两个多月。我妈说告诉我要这样想,阿公儿孙多,但是能每天陪在他身边的,我算最幸运的一个。从两年前阿嫲去世,不知道是冥冥中的安排还是我毅然决然的心意 ,从广州完全撤退回家,当时的心态就是阿嫲已经走了,我在家里,阿公应该会开心一点,感谢命运的安排,也感谢自己的这个决定,两年来,让我有机会陪他走完最后这一段路。从他出院回家,每天爸爸和小叔一人一天轮流陪着阿公,而我可以在每个下班的晚上,过去静静的陪着他,渐渐的看着他从能走能站,到后来的只能坐着,走路要别人搀着,再后来我把我的登山棒拿过来让他借力,一开始不肯用,后来还是认输用了,再后来,弟弟买了借力扶椅给他,不到十步的距离,他也走了好久,最后他只能躺着了,连翻身都要我们帮忙:

    有时他会叫我爬到他小小的阁楼上,帮他拿几包香烟,然后用个黑色袋子装起来,放在他的枕头旁边,当时还说笑着阿公,是怎么把香烟藏在小阁楼的鞋盒,还怀疑他的腿这么不利索,是怎么把烟藏在那么高的地方。

    有时他想静静的转经轮,我会拿着一本书在旁边看,灯光很刚好,当时陪着他看完的《杀死一只知更鸟》,现在翻开都会突然地想要流泪,而《美人为陷》在阿公在世的最后一天我还在他身边翻了几页,至今结局还没看完,我也是没打算看完它了。

    有时他会突然想要到院子里坐,这种时候,我都会提前把椅子凳子全部排好,扶着他慢慢走到院子,他会做在院子里要一杯牛奶,然后一边指挥着我要怎么样冲出一杯他觉得好喝的牛奶。后来的每天每天,他都会要我帮他冲一杯牛奶,先把杯子洗干净,再用热水烫干净,然后要按他说的步骤,要用剪刀把条装牛奶剪开一个口子,一定要用剪刀,然后先把奶粉倒进玻璃杯,一定要先倒奶粉,再倒开水,最后用勺子把牛奶打匀。阿公当过兵,无论做什么事情都很遵循一定的顺序,我在这两个多月里冲过的几十包牛奶,步骤全部一样,而这包奶粉好像突然变得很重要,似乎在那两个月里成为了生命中不可缺失的一部分,后来,在清理阿公房子的时候,我偷偷的留下了最后陪伴阿公的一小包牛奶。

    阿公的奶粉。

    有时他会突然想要找东西,拿出钥匙叫我帮他开柜子里的锁,锁很老了,很难打开 ,我开了很久没能成功,后来还是他自己出马了,锁真的老了,他也开了很久,最后打开了,他认真的拿出存折,在那里计算着他下个月的退休金,他笑着跟我说,应该还可以再拿一个月工资,我就差一个转身,眼泪已经掉了下来。因为阿公刚出院的时候,还天天盼着能快点好起来,去骑单车,去走路,他真的以为自己还会好起来的。

    有时他坐着觉得太辛苦,就跟我说他想到床上躺一下腰,一定很辛苦,阿公才会开口的,看着他慢慢躺下去的艰辛,表情也没法控制的时候,每当这种时候,一定很无措,我能做的又是什么,只要他能顺利躺下,他就不想耽误我任何一点时间,要我回家,每次一他伸出手跟我说慢慢开车的时候,每一次都是最后一次。

    后来他第二次入院。这一次入院,看着阿公全身上下插了很多管,明明连翻身都很艰难了,阿公看着我一直对我摇头,看着他如此痛苦,我果断的要求我爸送阿公回家,打了电话给我姐和我弟,动用了我妈。我不是对医生有意见,可是阿公已经是意识模糊的状态了,医生还再三建议要阿公动手术,当晚我爸召集了所有人,没有一个亲人同意阿公做手术,明眼人看着都看不下去,太痛苦了,第二天阿公就回家了,医生断定阿公撑不过三天,就在这一天,我弟从深圳回来,我姐从广州回来,在接下来的十几天,我们陪着阿公守着阿公,我弟每一天连着黑夜到白天地陪着阿公,我姐也带上小孩住在家里陪着阿公,终于都回来了,阿公在最后的日子里,我们都在。

    两年来,阿公的步步惊心。

    现在回头想,可能当时命运已经不止一两次提醒我们了,阿公在这两年中受过的伤,住过的医院,比以往任何时间都要来得频繁。

    阿公的耳聋。两年前,阿嫲去世之后,不知不觉中,阿公渐渐的耳背了,一开始我们跟他讲话总要提高声调,严重的时候还要大喊,有时得直接凑到他的耳边跟他说话。阿公的耳朵越到后面越听不到,我一直在想,在安静的世界里,他会不会太寂寞,我们讲话他总是听不到,有时会不会突然害怕。后来我们养成了尾随阿公回家的习惯,一是因为他晚饭后有喝点小酒的习惯,二是因为他很多时候真的是听不到,面对后面汽车的喇叭声,很多时候他都是毫无察觉。而且他也是个不认输的老英雄,坚决拒绝助听器,我曾经也多次在阿公背后试探阿公是否是真的已经听不到,失望的是,阿公真的耳背了,我们的声音在他的世界里越来越小,越来越远。

    尾随阿公回老屋。我们的住宅和阿公老屋的距离,幸好有这段不远的路程,两年多,每个下班的傍晚,无论阴天晴天还是雨天,护送阿公回家已经成为了我们晚饭前或者晚饭后必做的一件事。晚饭前尾随是近一年多的事情,晚饭后尾随已经是两年前的事情,然而不可改变的是尾随阿公回屋这件事,为了能在每个晚上看着阿公安置妥善,能在傍晚伴随着夕阳陪着他,能在夜路时候为他亮着灯,这件事对于我们百做不厌。一路上我们会遇到熟悉的村里老人,还有来路边玩沙的小孩,变化多端的天空,每一个路口,每一个拐弯都是心尖上的回忆。

    抵达阿公屋里。667米经过8个拐弯之后,帮阿公把单车拖过门楼摆在猫笼旁边,然后把过道的灯打开,接着把房间的灯打开,把装满水的水箱抬到楼梯旁,再把隔壁供佛房间的灯打开,烧香祈福,三跪拜,有时阿公会走过来添香油清理灯座,有时阿公会走过来看我烧的香有没有整整齐齐的摆在香炉上,没有的话,他会很认真地摆正,我会再一次回到隔壁阿公的房间,帮他把电视打开,准备回家吃饭的我会跟阿公喊一声:公啊,我先回家了,他会点点头说好,出门时我还会把外面的门关好锁上,钥匙没有拔掉等阿公待会来拔,一般这种时候,只要阿公发现我开始动锁,阿公就会跑出来,说他自己来锁门就好了,他怕耽误我回家吃饭的时间。

    从冬到秋,从胖到瘦。

    阿公被撞到了。阿公喜欢骑单车,每天早上五点就出发,在镇上的菜市场溜达,然后去我们以前老家附近的一个大排档喝茶,这是他每天的行程,有时候找不到他,就直接去大排档找他准能找到人。去年之前,他还是骑着我以前高中的单车在行走的,有一次被一个飞车党撞到,阿公都头破血流了,就因为那个飞车的摩托男有掉头来看阿公伤得怎么样,阿公觉得这个男孩不至于没有公德心,连检查都说不用了,阿公自己在家贴膏药贴了一个月才渐渐好转,那个男孩过意不去,赔了阿公一辆新的单车,这是阿公的大篷车被偷了之后,拥有的第一辆全新的淑女单车。后来还有两次是被别人看到阿公出了小车祸,专门来家里跟我爸妈说的我们才知道,阿公自己一次都没有在我们面前提起。还有一次,是我妈亲眼目睹了,阿公当时为了安抚我们,最后同意去医院检查。我阿公是这个世界上最不会抱怨的人,他怕我们担心都来不及,又怎么可能跟我们说呢。

    阿公摔到了。大家都说老人最怕摔到,这两年阿公摔到的次数,我们知道的次数是个手指都数不过来了。去年的夏天,有一次我陪他回家,本来慢悠悠的骑在路边,阿公突然不小心撞到了路边的树,整个人摔在了地上,他当时的第一反应就是回头看我,然后笑了一下,我知道他是怕我紧张,明明就摔得很凶,走路都有些崴了;而最严重的一次就是去年年底,这一次摔了之后,阿公的身体状况彻底不如从前了,可能那一天已经是一切的预兆。那天,我因为公司开会,迟了不到20分钟回到家,当时刚好是寒假,姐姐带着小孩回我妈这边住,姐姐在煮饭,而妈在带姐的小孩,平时阿公走下楼梯我们都有稍微扶他一下的,这一次没有人在他身边。我听她们后来描述阿公摔下的那个场面,连隔壁都听到阿公摔下楼梯的声音,花盆什么都摔了一地,腰动不了,手也都划伤了,而我走进门看着一群人围着被扶下楼的阿公,我第一次看到他脸色这样苍白,他自己是真的吓到了。当晚我去了一次老屋看他,爸妈去了两次,他怎么都说没事,一直要我们回家。不久后,阿公住了院,做了手术,那时候我们和阿公都以为他已经好起来了。时隔几个月后,阿公再次入院,再次做了手术,而这一次,已经是没有任何希望的一次了。

    十年前,阿公和我们的学生时代。

    小时候,坐在阿公的车头我们看世界,长大后,跟在阿公后面为他亮着灯,这是我们最大的默契。

    阿公载着我们看世界。我们的小时候,都是坐在阿公单车的车头度过的,我姐是,我弟是,我也是。最远的记忆是刚要上幼儿园,阿公载我到古溪市场买书包,一个星期丢了两个,阿公毫无二言地载着我又去买新的书包,任我自己挑选;而最遥远的路程是因为一次牙齿痛,阿公载着我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我坐在后座,那时候远到一直掐着阿公腰上胖胖的肉,第一次拔牙就是阿公载着我去拔掉的。后来从车头到后座也要几年的距离,长大点是我弟坐在车头,我坐在后座,这一场景认识我们的人都不陌生,我们在隔壁村上小学,阿公每天上下学都来接我们,中午要回家吃饭,一天一共接送四次,我上小学四年级后,我弟坐在阿公单车的后座,我自己骑着小小的赛跑单车一直跟在阿公的左右,直到我小学毕业,我自己骑向了另一条道路。就算多年之后,和多年不见的小学同学,大家一提到我阿公,都能讲出一匹布的故事。那时候的老师总喜欢留堂,阿公每次都带着我弟站在教室门口等我放学;下雨天阿公给我送雨伞,天气冷了给我送外套,不给我任何预兆的站在教室门口喊我的名字,小时候好面子,每次都要阿公不要喊我的名字,但是阿公每次都喊了,现在想起这些都会不自觉地嘴角上扬,往事太美好,是我们太怀念,那些坐在阿公车头看世界的日子了。

    阿公煮的饭。忘了是从哪一年开始,阿公退休后,除了载着我们上下学,还包办了我们的三餐,特别是午餐。因为爸妈都忙,阿公每天一大早就把家里的食材安排好,还十分用心的经营着我们的三餐,我认识阿公,是一个对我们特别大手大脚的老人,买的猪肉是本地猪,鸡是老母鸡,鱼是海里鱼,鹅是东方小鹅仔,最好的就带回来给我们吃。而我只知道因为阿公煮的饭,别人初三都瘦了,我却在初三胖了10斤;还有一段时间,因为阿公可能是煮饭的想法枯竭,总是在一个星期内重复一样的菜单,那时候我们还因为这个发过脾气,赌过气,阿公却一个字都没和我们计较过。每每和妈说起这个让我们很后悔,她给我们解释为是我们的叛逆期,这是我们跟阿公唯一有过的矛盾。后来高中开始了住宿生活,一个星期只能回家一次,我就在前一个周末交代了阿公我下个周末想吃的东西,学校的学生餐让我对阿公煮的饭无限想念,大学后更是严重,每次我回家,阿公总是大餐款待我,他最拿手南姜鸡,蒸排骨,海蛎煎,熬杨梅,这都是我无论走到哪里,一生永远的无法取代。

    阿公养的猫。写着阿公,那是不能少得了以前家里的老猫,老猫养了十年,也是失踪了快10年,其实她应该是去旅行了,像阿公一样,开始了一段新的旅程。老猫很瘦,阿公很胖,但是他们的背影却是比谁都和谐,以前阿公坐在门口,背影很憨,老猫蹲在隔壁,背影很妖,这个画面可以保持半个钟没有动静。阿公不仅负责了我们的三餐,老猫每天的饮食起居都是他一手操办,阿公每天都很忙,不仅要挂心我们,和家里的猫,连我们附近的街道他都要操心,没有搬家前,凌晨五点总会听到有人扫马路的声音,这个声音好像听了很多年,这个人就是阿公,他无论春暖夏凉,每一个凌晨五点,天还没亮,我就听到“嗖嗖嗖”的扫地声,现在回忆起来,窗帘外暗蓝色的天空,被窝里的温暖,还有这铁打固定的声音,每次我都会被这声音再次催眠,直到阿公在楼下喊我们起床。

    阿公的从前,阿公的往事,阿公的童年少年青年中年,阿公的60岁之前,我们都无法参与,幸运的是,我们邂逅了阿公人生里最后的一段时光,直到最后一秒。

    我的记忆很奇怪,开始于5岁搬家的那一天,这一天之前全是一片空白,5岁里有我的家人,有阿公阿嫲,还有从5岁那年跟随阿嫲去了寺庙也拍了照片留念,从那时候开始,我就知道我们的阿嫲是信佛的,我妈也跟着阿嫲信,后来我爸就更信了,再后来才知道原来阿公才是信了最久的那一个人,自然而然,我们也都在信仰上找到了真正的归宿。阿嫲离开大家按照佛事帮她完成了后事,为了阿公能像阿嫲一样有幸前往西方极乐世界,佛事其间之一,我们不能掉眼泪。

    2017年9月1号,星期五,台风天。

    阿公的最后一天。我翻着日历,阿公的日历已经永远地停在了这一天,翻过去就是9月2号,按照时辰算,阿公是在1号的最后一个时辰,2号的第一个时辰离开的。9月1号,学生开学的第一天,于我们而言,已经是一个普通的日子,可是从此以后,又是被赋予了不一样的一天。这一天,从早上开始,我就莫名的烦躁,在办公室里完全进不了状态,最后直接把下午的假给请了,吃完饭,就直奔阿公年轻时候住过的老房子,我弟和我姐都在那里轮流陪着阿公。(这个房间被我爸和小叔他们重新翻新了一下,里面贴着五颜六色的壁纸,爸说,不想阿公看到老房子旧旧的影响心情,在决定搬过来的那一天,用了三个钟把整个房子重返十七岁。)可能是阿公的时间已经在靠近了,大家都不约而同的发现,这两天可能就是阿公最后的日子了,而我也莫名的有这种预感,提前请了假回家,9月1号的下午,看着阿公看我的眼神已经开始涣散,我像往常一样轻轻地帮他捶捶手捶捶脚,这一次他艰难地点了点头。

    日历永远的停在这一天。

    阿公的最后一晚。大人们一看就知道阿公这一晚可能是尽头了,这些日子,虽然已经有几次突然接到电话说阿公可能快不行了,也有几次从公司匆忙赶去阿公那里 ,也有阿公突然叫我们全部跪下,他说他要离开了。但这一次连我也好像突然有了预感,我和妈在家里整理等消息,8点半的时候,收到弟的消息,他说我爸要我们大家一起过去陪阿公,为阿公念佛。当我抵达阿公的老屋子时,堂弟表弟表姐们都已经在帮忙念佛了,看着人越来越多,房子也开始布置了供佛的地方,阿公还在艰难的呼吸着,我走近的时候叫他,他已经完全听不到了。我明白,这一次这一切真的到来了,我们能做的就是静静的为阿公念佛。中间有人来也有人先回家,我和妈也出去一趟再回来,念到11点的时候,我想我这辈子也忘记不了这最后的画面:大家看着阿公还在静静地呼吸着,陆续都先回自己家里休息,姑姑也在这时起身先回家了,房间里就剩下妈,弟和我,我们也念到11点20分的时候,爸走了进来,要我们都先回家休息,不要所有人都在这里熬,他说,他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念就好,有什么事情再通知我们。然后我们三也应许了,大家都起了身,我说,我要跟阿公说一声,然后我们四人一起走向床边,我像平时一样说了一句:“公啊,我们先回去了,明天再过来。”看着阿公的背影重重的呼吸了一下,再一下,然后突然就停了,我和爸互看了一眼,我妈也看向我们三,然后一起看向阿公,阿公突然又动了一下,缓缓地呼吸了最后一次,永远的停了。从我们开口说话,前后不到4分钟的事情,阿公像是知道我们要回家了,在这最后一秒跟我们告别了。我们全部远离床边,双手合十,爸跑去外面通知所有的亲戚,大家纷纷跑了进来,看着房间被挤满人,我走到门外,眼眶不受控制红了,爸还专门跑过来跟我说:“不能哭,我们是拜佛的,不能给阿公增加障碍。”擦了眼泪,当时心里清晰地剩下一个念头,为阿公念佛。

    助念团结缘。助念团,是一个专门从事临终助念的佛教慈善组织。阿公能有幸遇上助念团的开导,何其幸运,十天前,有缘人就帮阿公联系好了助念团。而当晚爸刚跑出去想要打电话通知助念团的团长,他刚好就出现了,他立刻进房间为阿公做基本的整理,然后要我们自己先为阿公念佛,其他团员晚点会陆续到达。坐在这个小房间里,我们静静地跟念着一句句庄严的:阿弥陀佛。陆陆续续有人来帮忙,看着助念团的团员有三两人过来助念了,我和弟决定一起念到天亮,让妈先回家休息,妈在两点半左右的时候先回家休息了。三点多的时候 ,团员们越来越多,有些是像妈妈一样的阿姨,有些是比我还年轻的妹妹,更多是一老奶奶和老大叔,他们从五湖四海赶来,有的从深圳,有的从隔壁镇,有的从附近的城市。在凌晨三点半的时候,出现在这个老屋子帮阿公念佛,他们不收任何费用,自己带食物过来,他们会为阿公助念24小时,直到阿公放下一切前往西方极乐世界。阿姨们要我和弟先回家休息,她们说,这里先让她们来念,我们明天过来帮忙就好了,跟她们聊了一下才知,原来她们上一场在八点半的时候刚刚结束,有些回家刚躺下,现在又奔赴下一场了。为他们的专业和虔诚感恩着,他们为了逝去的老人能一路无障碍地走好,不计回报地付出自己的时间和精力,我们再三的感谢着。我和弟回家的时候已经快要凌晨四点了,走近房间跟姐说一声,她因为带着小孩没办法过去,小姨也过来帮忙带小孩,看着她们两的眼睛肿得跟核桃一样,我一直在回忆,阿公走了意味着什么,这一晚,我怎么都睡不着,眼泪静静地流着,告诉自己,佛事这几天不能再哭了。

    念佛24小时。这一天,还没回家的亲戚们陆续抵达了,听着助念团一句句庄严的念佛声,我在这一天的白天是充满希望的和感恩的。大家轮流坐在门口帮忙念佛,这24小时里,念佛声,乡亲们的问候声,一些老人对阿公的悼念声,人们走动的声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们不够虔诚,在越来越靠近24小时的尾声时,本以为在24小时之后,阿公就会顺利入寿。当师傅们在24小时之后,说阿公还没有放下的时候,听到这个消息,突然不知道自己哪根弦被触到了,像小时候受了委屈一样,完全忍不住的哭了出来,妈要我跑远点,她说怕阿公听得到,可是我已经无法控制了,这一天来,我一直深信阿公能无障碍的离开,为什么阿公还要放不下。助念团的一个妹妹看到我在哭,跑了过来,告诉我要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待会还要继续帮忙念佛的,她问了我一句:你阿公一定很疼你吧。那一刻,我只能一直不停地点头。阿公很疼我们,很疼我,听到他放不下,我无法淡定。接下来经历了好几次念佛 ,助念团的爷爷们也一直在解说阿公放下,而我们也一人一人轮流进去跪求阿公放下。每一次念佛我都悄悄流泪了,但是心里也默默跟阿公说,我不是舍不得您离开,现在只想您安心地放下一切。最后一次准备开始的时候,看着前几次都没有成功,我们忍不住去问了团长,团长只跟我们说了一句:一定会圆满的,只是时间问题。那一刻,我和妈心里突然都有了力量,竭尽全力地为阿公再念一次,当这一次师傅们探到阿公已经放心跟阿弥陀佛离开了,内心除了感恩,还是感恩。最后阿公入寿了,看着助念团的东西收走,阿公的房间也渐渐恢复到之前的样子,只是少了阿公,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我只知道天亮了,这是我们一生中不平凡也难以忘怀的一夜。

    “玛娃”台风天。阿公入寿后的隔天,断断续续有点小雨,天气预报再三提示:9月3号晚上台风会登录 ,9月4号很多学校都停学了,连我们公司也暂定9月4号的早上放假。这一天,请了佛组的师傅来行佛,行佛到了下午,我和小叔去帮阿公收拾他之前跟阿嫲一起住过的房子。看着阿公房间里的东西一点点被清空,小叔和我一样,很多东西都想留下来当个念想,看着阿公胖胖的裤子摆在床前,就好像阿公待会还会回来一样,在他的口袋里还搜到了140多块,这钱是最后一次帮我们上菜市场找的零钱,已经停留在6月23号那一天,眼泪不知从何时开始,每拿走一样东西,都让我不受控制地哭了,连看到之前那一小包的牛奶,眼泪真的像断了线的珠子,眼看着那些陪伴着阿公的东西逐渐被清空,比起阿公搬回老屋的那晚更无法言伤。回到当晚,师傅要我们自己继续帮阿公念佛,我和妈坐在阿公的灵堂前,听着风声呼啸,台风是真的在靠近了。当晚回家也是狂风暴雨,最让人担心的是明早8点阿公要出殡,要是赶上台风天该怎么办。在家里听着风声雨声,而弟弟们都在灵堂前卫阿公守灵,祈求明天醒来赏赐我们一个好天气。

    阿公的点点滴滴

    出殡这一天。殡仪军乐队一大早就过来了,本来我们都认为佛事是没必要如此喧嚣,但是这是村里老人建议安排的,大家也都接受了,哀乐总能触发人们的泪腺。爸就点了三首歌《南无阿弥陀佛》,《我的老父亲》,《咱当兵的人》,每次一听到这种军乐队奏出来的哀乐,心情总是格外低沉,更何况今天的哀乐是为阿公而奏。当《咱当兵的人》一响起,妈,姐和我三个人都哭了出来,妈忍了这些天,在这个早上还是没忍住,阿公是个老兵,这首歌让我们哭到连饭都吃不下,“说不一样,其实也一样。”感恩的是,上天很眷顾阿公,赏赐了一个极好的天气,没有一点点台风的迹象,从六点到八点,一片风平浪静,阿公出殡的那一刻,天上还出现了祥云,佛光普照,别提多难过,在那一刻心里除了感动就是感恩。准备出行的时候,天空飘起了小雨,一路上伴随着《南无阿弥陀佛》的乐曲,每到一个路口就下起小雨,大家都说,阿公应该也不舍得我们,才这样隔着路口下着小雨,不到1公里的路程,我收了四五次雨伞。天空在这一路上变得灰蒙蒙,歌曲通过音响显得更空旷,响彻在整条大走的上空,最后一个路口,看着阿公被送上灵车,这辆车会开往火葬场,这会是我们最后一次目送他,看着灵车渐渐走远,天空下起了大雨,我们也终于可以没有顾忌的哭了,往回走的路上,看到阿公的亲弟弟(老叔公)他坐在门口一直往阿公灵车开去的方向频频张望,他自己身体也不好,就那样隔着大雨静静地望着做最后的告别。雨越下月大,哭着走回阿公的灵堂,为阿公再烧一炷香,看着阿公的照片,好像看到他在难过,好像又看到他在微笑,等着爸和弟他们捧着阿公的灵牌从火葬场回来。下午回家后,一切打点好,我妈要我们都去休息一下,我一觉睡到了下午五点多,醒来看不到外面的天空,遮光窗帘让房间看不到一点光,好像做了一场回到上辈子的梦,醒来心里突然空了一大块,我认识了23年的阿公永远地离开我了,我终于能真正地为阿公放声大哭一次了,这大概是我懂事以来,哭得最撕心裂肺的一次了,阿爸看着我哭肿的眼睛跟我说:不要这样,眼睛都肿了。我并不是难过,只是好想好想阿公。

           一个月了,爸妈和我决定为阿公吃七七四十九天的斋,日子越来越靠近,我知道斋期一过,阿公又再一次远离了我们的生活。

           在这七七四十九天,阿公的照片还摆在最后他住过的老屋里,每天下班我还能去给阿公上香,就像以前每天可以尾随他回去一样,还是一样的路,一样的风景,就好像阿公还是和以前一样,每每看着阿公的照片,我都会把香摆正,因为阿公有强迫症,一定正正的竖立着。很多场景,很多画面还是如此历历在目,就像妈说的:“很快的,一个月了,也很慢,才一个月,不要强迫自己去适应,毕竟阿公跟我们一天不差的生活了二十多年,一时半会我们谁都没法那么快习惯。”原来,阿公的晚年生活几乎都给了我们这一家子,谢谢您,让我们如此幸运。

    阿公,知道我们每个人喜欢吃什么,每年杨梅季节,不买个十几筐,不是阿公的风格,因为他知道,我和爸最爱的就是杨梅,每一季的水果,凤梨,荔枝,榴莲,桃子,龙眼,有时哪怕只是两颗小李子,他都会给我带上。

    阿公,每次我们从外面回来,无论是我,还是我弟我姐,我爸我妈,他永远拿着小板凳坐在门口等我们回来,我们没有回来,他也不会先开饭,就坐在门口静静地望着我们回来的方向。

    开饭了,阿公还在等我弟。

    阿公,他不认识字,这是我每每想起偶尔会难过的事情,因为阿公父母在阿公7岁那年就双双去世了,阿公失去了受教育的机会。有时我会想,要是阿公认识字,那他一定是一个更优秀的阿公,而且在后来耳背的日子里,可能就不会更寂寞了,至少我一直觉得,看书这件事很适合阿公,感恩他哪怕目不识丁,他一样可以把日子安排得比谁都明朗。

    阿公,连我朋友的朋友都知道我有一个特别好的阿公,我姐是,我弟也是。阿公载过我弟的朋友去上学,也载过我闺蜜去赶校车,所以QQ那些年,我姐的网名一直是:爷爷与大篷车,我的是:爷爷与表情,我弟的是:爷爷与猫。除了阿公,还有谁能让我们改了网名,没有!

    阿公,让我们一次又一次地更靠近生命的意义,阿公健康的时候,每天迷迷糊糊地陪着他,阿公生病后,就想要是能让我再一次陪他骑单车,后来他不能走了,就想要是能让我扶着他再走一段路,后来他连坐着都难了,就想要是能给他捶捶肩,最后他离开了⋯⋯除了珍惜每一个当下,我们能做的实在太少,没有刻骨铭心地感受这一次分离,我永远学不会真正去感受生命馈赠给我们的每一次相遇,是阿公在摆渡我们。

           虽然阿公离开了,遵循世间的生老病死,再不舍,也感恩阿公的善始善终,不会给我们留下太多的遗憾。

           谢谢您,温暖了我们的整个孩童时代,您在,我们就永远是个孩子,您走了,想起您,我们还是那个孩子,我们会像当年您载着我们守护着我们一样,守护着与您有关所有回忆。

            买了个木箱子,把阿公的的所有回忆装起来,把阿公的所有相片洗出来,一起安放在这个木箱子,想念时候打开来看,见箱如面。

    安放着阿公的回忆。

    23年前,我的记忆里出现了阿公,他载着我在车头。

    18年前,他开始载着我环游整个镇。

    10年前,他准备了一桌饭菜等我回来。

    5年前,他坐在门口,等我提着行李回家。

    两年前,他骑着单车,我开着小绵羊,夕阳西下,他回头对我笑了一下。

    3个月前,我拖着他的手,他艰难的点点头,还是对我笑了一下。

    1个月前,我们站在床前,看着他指尖已如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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