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战国故事079
齐桓公本是个明君，做了多年的霸主，志得意满，但沉溺于酒色，并非清心寡欲之人。如今年迈，不免有些昏聩。况且易牙、竖貂、开方这样的奸佞小人当道，蒙蔽了桓公的耳目，使他只知寻欢作乐，听阿谀奉承的话，再也听不进逆耳的忠言。
桓公原有三位夫人，王姬、徐姬早亡，蔡姬被退回了蔡国。他又有宠爱的如夫人六位，各自都生了一个儿子。第一位是长卫姬，生公子无亏。第二位是少卫姬，生公子元。第三位是郑姬，生公子昭。第四位是葛嬴，生公子潘。第五位是密姬，生公子商人。第六位是宋华子，生公子雍。其余姬妾还生了很多儿子。
六位如夫人中，长卫姬侍奉桓公的时间最久。六位公子中，无亏的年龄最长。桓公宠信的近臣易牙、竖貂，都和长卫姬关系很好，因此他们求桓公立无亏为太子，将来继承君位。后来，桓公喜爱公子昭贤德，与管仲商议后，便在葵丘盟会上嘱咐宋襄公，将来扶立公子昭为太子。公子开方独与公子潘交好，也在积极为公子潘谋取太子之位。公子商人喜欢施舍，为人大方，很得民心，又因为母亲密姬得宠，不免也萌生了觊觎之心。除了公子雍出身低微，安分守己外，其他五位公子，纷纷树立党羽，互相猜忌，就像五只老虎，各藏牙爪，专等人来搏斗厮杀。
忽然有一天，桓公得了疾病，躺在卧室中。易牙见扁鹊不辞而别，料定桓公难以医治，即将不久于人世，便和竖貂商量出一条计策，在宫门口挂了一块牌子，对外声称是桓公的旨意。牌子上写道：
我有心悸不安之症，不喜吵闹喧哗。不论大臣、子女，一概不许入宫，由竖貂负责看守宫门，易牙负责率领宫中侍卫巡逻。所有国政事务，均等我身体痊愈之后处理。
易牙、竖貂两人假冒桓公的名义写了悬牌，牢牢把守住宫门，只留公子无亏一人住在长卫姬的宫中，不允许其他公子进宫问安，禁止他们与桓公见面。
过了三天，桓公还没死，易牙、竖貂便将桓公身边的侍从，不论男女，全部驱逐出去。他们把宫门牢牢堵住，又在卧室周围筑起三丈的高墙，使内外隔绝，密不透风，只在墙下面留了一个像狗洞一样的孔，早晚派小太监钻进去，打探桓公的生死。此外，他们集合整顿宫中卫队，防备公子们发生变乱。
桓公伏在床上起不了身，呼唤左右侍从，静悄悄地，听不到一个人答应。他直着两眼，呆呆地望向前方，眼神没有焦点。忽然，扑哒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从上面掉了下来，不一会儿又传来推窗子的吱嘎声。桓公努力睁大眼睛细看，认出是小妾晏蛾儿。
桓公吩咐道：“我肚子饿了，正想喝一点粥，你去为我拿过来！”
晏蛾儿答道：“找不到粥。”
桓公又说：“我渴了，找点热水也行。”
晏蛾儿答道：“也没有热水。”
桓公气恼地问：“怎么回事？”
晏蛾儿答道：“易牙和竖貂作乱，守住宫门，还筑起三丈高的围墙隔绝内外，不许任何人出入，哪里来的食物呢？”
桓公很奇怪，问她：“那你是怎么进来的呢？”
晏蛾儿答道：“我曾被主公宠幸过，所以不顾性命翻墙过来，想来看看你是否睡了。”
桓公问：“太子昭在哪里？”
晏蛾儿答道：“被易牙、竖貂二人阻挡在宫门外，进不来。”
桓公叹气说：“仲父真是圣人啊！圣人的见识深远！我做事糊涂，不听劝告，才落得今天的地步。”又气愤地大喊道：“天啊，天啊！小白居然是这样死的！”连喊数声，吐出几口鲜血，对晏蛾儿说：“我有宠妾六人，儿子十多人，没有一个在眼前的。只有你一个人来送终，可惜我平时没有好好待你。”
晏蛾儿答道：“主公请多加保重，万一不幸，我情愿以死相送！”
桓公叹息说：“我死后如果没有知觉就罢了，如果有知，还有什么面目去地下见仲父？”便用衣袖盖住自己的脸，连叹数声，气绝身亡。齐桓公即位于周庄王十二年夏五月，死于周襄王九年冬十月，在位共四十三年，享年七十三岁。
晏蛾儿见桓公已死，痛哭了一场，想要喊外面的人来帮忙，无奈墙太高，声音传不到外边，又想翻墙出去，无奈墙里面没有垫脚之物，左思右想，叹了口气说：“我曾经说过：‘以死相送’。至于殡葬收殓的事，我确实不明白了！”于是解下衣服盖住桓公的尸首，又用肩膀扛了两扇窗格放在上面，权当掩埋的意思，跪在床下叩头说：“主公魂魄不要远走，等我随您同去！”便用头撞柱，脑浆迸裂而死。
这天夜里，小内侍从墙洞钻入，只见卧室堂柱下面的血泊中躺着一具尸首，惊惶失措，不敢细看，急忙连滚带爬钻出来，报告易牙、竖貂两人说：“主公已经撞柱自尽了！”
两人不信，派手下人挖开围墙，亲自进来查看，却看见是个女人的尸首，大吃一惊。内侍中有认得的人，指着她说：“这是晏蛾儿。”再看桓公的床榻上，两扇窗格掩盖着气息全无的齐桓公。
竖貂便商议发丧的事。易牙说：“且慢，必须先确定了长公子无亏的国君之位，然后才能发丧，避免其他公子争夺。”竖貂很赞同。两人立刻一起到了长卫姬的宫里，秘密报告说：“主公已经去世了！如果以长幼排序，应当是夫人的儿子即位。但先公活着的时候，曾经将公子昭嘱托给宋公，要立他为太子，大臣们都知道这件事，一旦得知主公去世，必然会共同辅助太子。依我们的意见，不如趁今夜大局未定之际，立刻率领本宫中的护卫，一面追杀太子，一面火速推举长公子即位，这样大事就定了！”
长卫姬说：“我是个女人，没有主意，都拜托给你们二位了！”于是易牙、竖貂各自率领数百名宫中卫士，杀进东宫，抓捕世子昭。
世子昭无法进宫探望桓公的病情，闷闷不乐。这天晚上正挑灯独坐，恍惚之间，似梦非梦，看见一个女人前来对自己说：“太子还不快走，大祸临头了！我是晏蛾儿，奉先公之命，特意过来相告。”
子昭正要询问，那女人推了他一把，他如同坠入了万丈深渊，瞬间从梦中惊醒。子昭仔细回想，觉得这梦十分奇怪，似有预兆，不可不信，便喊了几个侍从提着灯笼跟随，打开侧门，步行到上卿高虎家，急匆匆地敲门。
高虎问清了公子昭的来意，说道：“主公患病半个月，被奸臣隔绝在宫内，消息不通。世子这个梦，凶多吉少。既然梦中口称先公，那主公一定已经去世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世子应当暂时出境，以防不测。”
子昭问：“我该到哪里去安身呢？”
高虎曰：“主公曾经将世子嘱托给宋公，现在您该去宋国，宋公一定能帮助您。我作为大臣须镇守国内，不能同世子一起出奔。我有一个门下学生叫崔夭，掌管东门的锁钥，我派人叫他开门，世子可趁天黑赶快出城。”高虎的话音未落，守门人进来报告：“宫中卫士包围了东宫。”吓得世子昭面如土色。
高虎让世子换了衣服，扮作侍从的模样，又派心腹之人跟随他到了东门，传令崔夭取出钥放世子出城。
崔夭说：“主公生死未知，我私放太子，罪责难免。现在太子无人服侍，如果不嫌弃我，我愿一同出奔宋国。”
世子昭喜出望外，说道：“你和我一同去宋国，我求之不得！”当下开了城门。崔夭见有世子有随身车辆，便让世子登车，自己驾驶马车，往宋国疾驰而去。
再说易牙、竖貂两人率领宫中卫士包围了东宫，到处搜寻，却不见世子昭的踪影。眼看已到四更时分，易牙说：“我们擅自包围东宫，不过是出其不意，如果等到天亮被其他公子发觉，抢先占据了朝堂，那就大势已去了。不如暂且回宫，拥立长公子无亏，看众人的情况如何，再作安排。”竖貂与他不谋而合，两人率领卫士撤离，还没到宫中，只见朝门大开，百官纷纷聚集在一起，有高氏、国氏、管氏、鲍氏、陈氏、隰氏、南郭氏、北郭氏、闾丘氏等一班大臣。
他们听说易牙、竖貂两人率领许多卫士出宫，预料宫中必定发生变乱，都跑到朝堂去打听消息。宫内已经传出桓公的死讯了。又有消息说东宫被包围，奸臣乘机作乱。“世子是先公所立，如果世子有个三长两短，我们还有什么面目做齐国的大臣？”众人三五成群，正商议去营救世子，恰好易牙、竖貂两人带兵回来，众人一拥而上，七嘴八舌地问道：“世子在哪里？”
易牙拱手回答说：“世子无亏正在宫中。”
众人大喊：“无亏并未受命册立，不是我们的主公，还我们世子昭来！”
竖貂持剑高声说：“子昭已被驱逐！现在我们奉先公临终遗命，立长子无亏为国君。有谁不从，格杀勿论。”
众人愤愤不平，乱嚷乱骂道：“都是你们这班奸佞，趁主公亡故时专权作乱，擅自废立太子。你要是立了无亏，我们誓不为臣！”
大夫管平挺身而出道：“今天先打死这两个奸臣，除掉祸根，再做商议。”说着便用手中的笏板对准竖貂的脑门便打，竖貂用剑挡住。
众人刚想上前相助，只听易牙大喝道：“卫士们，现在还不动手？平时养你们有什么用？”数百名卫士，各持武器，一拥而上，对准大臣们劈头盖脸乱砍。众人手无寸铁，寡不敌众，如何抵挡得住？现场血流遍地，一片狼藉，死在乱军手下的官员有十分之三，其余受伤的人也很多，纷纷四散逃出朝门去了。
易牙、竖貂两人镇压了官员们，一看天色已大亮，便到宫中扶出公子无亏到朝堂即位。内侍们鸣钟击鼓，卫士们环列两边，在台阶下拜礼道贺的人，却只有易牙、竖貂两人。无亏又是羞愧，又是恼怒。
易牙上奏说：“先君尚未发丧，群臣不知送别旧主，怎知迎立新君呢？这件事必须请国、高两位大臣入朝，方可号召百官，压服众人。”无亏准奏，于是派遣内侍分头宣召右卿国懿仲，左卿高虎。国、高两位卿士是周天子钦点任命的监国大臣，世代为齐国的上卿，群臣对他们一向敬仰爱戴。
国懿仲和高虎听到内侍宣召，知道齐侯已死，便立刻脱下朝服，披麻戴孝，入朝奔丧。易牙、竖貂两人急忙在门外相迎，对他们说：“今天新君上朝，老大夫请穿上吉服。”
国、高二老齐声答道：“尚未安葬旧君，先拜新君，不合礼制。各位公子都是先君之子，让我们如何选择？只有能为先君主丧的人，我们才能跟从他。”易牙、竖貂无言以对。二老便走到朝门外，对着天空再拜，大哭出宫。
无亏说：“父君尚未发丧，群臣又不服，这可怎么办呢？”
竖貂说：“今天的事，好比与虎搏斗，有力者胜。主上只要占据住正殿，我们在廊庑布列卫士，如果另有公子想要入朝，就让卫士劫持他。”无亏听从了他的话。长卫姬也把自己宫中的侍卫调遣出来，又让内侍全部穿上军装，挑选宫女中身强力壮的凑数充当卫士，由易牙、竖貂各率领一半人，分列在两边的廊庑中。
卫公子开方听说易牙、竖貂拥立无亏，就对葛嬴的儿子潘说道：“太子昭不知到哪里去了，如果无亏可以当国君，那公子为什么不能当国君呢？”于是将府中侍卫全部集合起来，在右殿列营。
密姬的儿子商人与少卫姬的儿子元密谋说：“我们同是先公的骨血，江山也应该有分。公子潘已占据了右殿，我们就一起占据左殿。如果世子昭来了，大家让位；如果他不来，我们把齐国一分为四，大家平分。”子元点头同意。两人也分别调遣府中侍卫以及平时所养的门客，结队而来。公子元列营于左殿，公子商人列营于朝门，形成掎角之势。
易牙、竖貂畏惧这三位公子人多势众，不敢出来挑战，只是牢牢把守正殿。三位公子也畏惧易牙、竖貂兵力强盛，大家各自守着军营，谨防互相冲突。只有公子雍怕事，溜之大吉，出奔去了秦国，秦穆公便任用他做了大夫。
大臣们知道世子出奔，朝中无主，都闭门不出。只有老臣国懿仲、高虎心如刀割，只想破解僵局，但拿不出好办法。这样一天天相持不下，转眼两个多月过去了。高虎说：“各位公子只知道争夺君位，却不考虑为先君发丧，我今天一定要管这事，以死相争在所不惜。”
国懿仲说：“您先去劝说，我随后也去，我们一同舍了这条命，以报历朝赐予的高官厚禄之恩。”
高虎说：“只有我们两人开口，顶什么用呢？凡是领取齐国俸禄的，都是臣子，我们挨家挨户召唤，大家一同到朝堂上，暂时先推举公子无亏主持发丧。怎么样？”
国懿仲说：“没有太子，就立长子为国君，推举无亏也不算没有名目。”于是两人分头而行，四下召集群臣去朝堂举哀哭拜。众官员见两位老大夫做主，也就放开胆子，穿好丧服，跟随他们一同入朝。
竖貂拦住他们问道：“老大夫到这里来是什么意思呢？”
高虎说：“几位公子彼此相争，无休无止。我们此次前来，是专门来请公子主持丧事，没有其他的意思。”竖貂一听，便向高虎行礼，请他进去。高虎把手一招，国懿仲同群臣一起都往里走，径直来到朝堂下。
高虎对无亏说：“我们听说，父母之恩，如天地一般广大深厚。所以身为人子，父母活着的时候要尊敬他们，父母死了以后要安葬他们。从没听说父亲死了却不去安葬，反而争权夺利的人。况且君主是臣民的表率，君主既然不孝，臣民又如何忠诚呢？现在先君死了已有六十七天了，尚未装入棺木中，公子虽然占据正殿，心中能安宁吗？”说完，群臣都伏地痛哭。
无亏也流下眼泪，说道：“我对先君不孝，罪行滔天。我并非不想主持丧礼，而是公子元等人相逼，无可奈何啊！”
国懿仲说：“太子已经出奔他国，只有公子年纪最长。公子如果能够主持丧事，收殓先君，国君之位自然属于您。公子元等人，虽然分别占据殿门，老臣会以道义责备他们，谁敢与公子相争！”
无亏擦干眼泪，跪下拜谢说：“这正是我所希望的。”
高虎吩咐易牙，仍镇守殿庑，众位公子只要是披麻戴孝前来的，便放他们入宫，如果是携带武器而来的，立刻捉拿问罪。
竖貂先到桓公卧室，安排殡葬收敛之事。桓公尸首躺在床上无人照顾，时间一久，虽然是冬天，但血肉狼藉，尸气散发，生出无数蛆虫，如蚂蚁一般弥散到墙外。起初，众人还不知这虫从哪里来，等到进了卧室，搬开窗格，看见虫子密密麻麻附在尸骨之上，无不感到凄惨。无亏放声大哭，群臣也都痛哭流涕。当天取棺木装殓尸首，因为皮肉全都腐烂，只好用袍子和带子裹起来，草草入棺。只有晏蛾儿面色如生前一般，形体不变。高虎等人知道她是忠烈之妇，叹息不已，也命人取棺木装殓。
高虎、国懿仲率领群臣推举无亏担任丧主，众人依次哭拜。这天夜里，所有人都一同睡在棺柩之旁。公子元、公子潘、公子商人，都在外面列营，见高、国两位老臣率领群臣穿着丧服入宫，不知出了什么事。后来听说桓公已经发丧，群臣都推举无亏主持丧事，拥戴他为国君，互相传话，都说：“有高、国二老做主，我们不能与无亏相争了！”于是纷纷解散守卫的士兵，披麻戴孝入宫奔丧，兄弟相见，都大哭了一场。
改编自《东周列国志》、《左传》等，原创作品，持续推出，欢迎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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