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柳青陵
他希望是隔得太远，眼睛欺骗了他，可在他心底，却有一块泛着光亮的地方，将源源不断的冰凉送到他的全身，最后凝在胸口。
十九、相望依然一水间（三）
就在莫听风缓缓穿过街道，走到西湖边，听着湖面上来往画舫传来的丝竹声时，纳兰若和夏墨离携手，在湖边一处僻静的地方，并肩仰头数着天上的星星。苏碧妍远远地藏在他们身后的树丛，看他们那般亲密，只觉得百般滋味涌上心头。她看到这一幕，也是碰巧。因为她听人说过，到了杭州，要夜游西湖才不枉来过，就想找纳兰若一同来游湖，不想才刚拉开房门，就看到她施展轻功向外去，于是便跟了上去。
“纳兰姐姐，你到底在干什么！”苏碧妍心底三分焦急，三分不解，更多是难过，不自觉地就低吼起来。夜阑人静，她的话音便在空中回荡起来，吓得她立刻住嘴，唯恐被纳兰若发现。好在她忌惮她的武功，隔得很远，而沉浸在幸福和欢喜中的两人，自然也不会察觉。
因为距离，苏碧妍看得不是很清楚，更听不到两人在说什么，可她就是能感觉到，他们从内心散发出的愉悦。他们的眉梢眼角都洋溢着情人之间浓厚的甜蜜；他们的抬手投足都挥洒着男女相处原始的吸引，她眼见他们的头越靠越近，最后重叠在一起，终于崩溃，泪如雨下，蹑手蹑脚地向后潜行，直至他们远得成了一个小小的圆点，才转身撒腿狂奔。
不断落下的泪水，让苏碧妍辨不清方向，只是向有人声的地方奔去。忽然，她的身体一滞，跌进一个人的怀中。“我说，你这样乱跑，是后面有人追你吗？”莫听风扶着她的肩膀，笑着低头，想要看她恼怒的样子，却只看到了她满面泪痕。
“你怎么了，碧妍？”莫听风向苏碧妍的身后看去，却没有见纳兰若，不由得心中一阵焦急，问道，“阿若呢，是她出事了？”
苏碧妍抬眼望向莫听风，哽咽两声，忽地扎进他怀中，放声哭起来。他要怎么办呢？她的七哥，从小就是她们保护神的他，要怎么面对，他一心爱慕等候的人，与别人相爱的事实？
莫听风被苏碧妍哭得心急如焚，也不等她说话，只拉起她，就顺着她奔来的路，疾驰而去。“不要过去，七哥！”奔了一段，她像是如梦初醒，突然挣扎起来，让他不得不停下来。“不要去。”她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被泪水洗得清亮无比的眼眸，满是祈求，“七哥，你听我的，不要去！纳兰姐姐没事，她好好的！”
“没事？”莫听风狐疑地问道，“那你为什么哭成了那样？”苏碧妍转着眼珠，立刻道：“我方才遇到了很可怕的事，见到七哥就忍不住了嘛。”
“碧妍，你在撒谎。”莫听风非常清楚，苏碧妍在说谎话时，总是爱转眼珠子。她的眼泪和谎言，只说明了一件事，她不想他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有那么一瞬，他真想随着她转回去，他了解她，既然她说纳兰若没事，那一定是真的，他也就没有了必须要去的理由。然而，心底却有一个声音在蛊惑着他，让他再没有犹豫，又再向前去。
苏碧妍绝望地看着莫听风的身影，泪珠又再滚落，随即，她咬咬牙，胡乱抹去脸上的泪水，毅然跟了上去。
湖面上热闹的丝竹声渐渐隐去，取而代之的是夜风拂过树枝的轻响。风中有隐隐的清香流转，夹杂着春寒的料峭，让人精神为之一振的同时，又忍不住有些哆嗦。莫听风是习武之人，原本不惧怕这点寒冷，可在今夜，却莫名其妙打了个冷颤。星光之下，远处山影树影重重，寒光粼粼的湖面氤氲着薄薄的雾气，他看到，重影之下，雾气之中，有两个相依相偎的人影，正仰望着满天星斗。
刹那间，莫听风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上，炸得他所有的神智灰飞烟灭。他不敢相信，他眼前的人影，有一个是纳兰若。他希望是隔得太远，眼睛欺骗了他，可在他心底，却有一块泛着光亮的地方，将源源不断的冰凉送到他的全身，最后凝在胸口。遥远的往事恍惚涌起，争先恐后地填进他空白的脑中：他第一次见她，她怯生生地跟在唐潇雁身后，望着他手中的绿豆酥，充满渴望；她第一次叫他七哥，那种不确定又勉强让自己安定的语音；她从他手中，接过秋水刀时的兴奋……每一件，都还那么清晰，仿佛就是在眨眼之前的事。可就是这一眨眼，就是沧海桑田，再回眸，已经错身了百年千年。
“七哥！”苏碧妍不知何时来到莫听风的身边，拉着呆若木鸡的他要向后退，“你怎么把自己泡到了水里！”
莫听风这才惊觉，他整个人已经站到了溪里，齐膝深的水，彻骨冰凉。苏碧妍也站在溪中，水没过她的大腿，她却还是固执地拉着他，想要把他拽出去。
“你走，不要管我。”拉扯之间，莫听风再也压抑不住心底不断堆积的情绪，嘶吼着摔开苏碧妍的手。他憋闷的胸口，因这一声大叫，有了片刻的喘息，让他不断翻腾上涌的气息暂时压了下去。
苏碧妍从未见过莫听风如此失控，不觉大恸，挣扎着就要越过溪水。她一边向前，一边道：“七哥，我过去帮你把那个人打跑，让纳兰姐姐再也见不到他。”“回来！”他听得她的话，赶忙抓住她的手臂，不让她再向前一步，“碧妍，我们回去。”她转头看着他，还沾着泪水的眼睫弯了弯，手腕却急速翻转，暗扣了一把银针刺向他的手臂。
莫听风不得不松手，避开苏碧妍的银针，就在这一瞬，她展动身形，从溪中跃起，飞速掠向仍然靠在一起的两人。不等逼近，她手里的银针已然出手，从后面袭向夏墨离。
夏墨离听得身后风声，一振衣衫，便扬起下襟将银针尽数挡住。正当他要运气，将银针反弹回去时，纳兰若已然看清了来人是谁，立刻叫道：“别伤我妹子。”
“纳兰姐姐，我还是你的妹子么？”苏碧妍神色哀婉，想要再动手袭击夏墨离，却是不能，只回头望着仍然还立在溪水中的莫听风，“就算你不拿我当妹子，一点口风也不透露给我，可是，你怎么忍心瞒着七哥？”纳兰若顺着她的眼神望过去，便看到了他小小的身影。她的胸口像是被重物狠狠砸了一下，痛感瞬间蔓延全身。这样的情形，像极了小时候她学游水时，他便也是这样，离她远远的，站在溪水之中，等待着她游过去。那时候，她会鼓足勇气，在他的鼓励下，向他游过去，可现在，他在那边沉默着，而她，也不可能再像从前一样。
“阿若，你们一定有话要说，我先回去了。”夏墨离看出纳兰若的异样，抖抖衣衫，便要离去。他一点也不怀疑，她对他的感情，他只相信，她会处理好这件事。
“不，墨离，你不要走。”纳兰若唤住夏墨离，道，“我们该向七哥把事情说清楚。”说罢，她拉起苏碧妍凉透的手，又道：“好妹子，你也一块听着，不管你怎么想，你永远都是我的妹子。”
三人缓缓地走过去，莫听风看着他们，心中所想，也是曾经他教她游水的事。每当看着她游向他，他就充盈着满足感，然而，她总是会在剩下最后一段距离时，力竭停住，站在溪中与他相对而望。那时，他会立刻游到她身边，拉起她的手，一齐在水中转圈儿。可如今，她又像当年那般，在他面前停住，与他隔水相望，他却再也没有力气，去到她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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