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博士季萌之轶事
杨府/文
季萌早年，是一高阳酒徒，无酒不欢，无日不酒，而每酒必醉。酒后又无德，醉辄闹事。又强于口舌之辩，人或言朱，必反辩以墨。或赞以妍，必贬之以媸。众讥评其为“拧巴”，颇嫌之。有友人劝止，勿酒。稍戒之，未几，又故态复萌。尝酒后于市井中，与人争执，为强梁者所痛殴。返，执白刃往寻。为有司所拘，犹詈骂不止。二日后，友人往接，见腮肿如桃，眼淤如线。有司曰：乃酒后跌跤之故也。友人渐疏离，避之如瘟疫。纵季萌置酒，亦少有应者。友人史君尝言：“季萌此生，必死于酒。”或曰：“彼誓言戒酒耳！”史君不屑之也，曰：“彼若能戒三年，我姓即倒写矣！”
季萌闻之，锢己于密室，闭关锁钥三日。反躬自悼，深自惕悔。适某君在深山中，种植茶园百亩。乃囊从往投，以绝市井之声色。粗鄙之活，杂役之事，皆任其劳，不之苦也。食则山野粗疏，渴则溪水烹茶。日间深入高山之中，整垄修枝；夜里立于柴锅之前，炒制新茶。时或听师傅授技，言炒茶之妙，辨火候之微，灵动于心。始知茶非俗物，乃皇天所钟。长于烟霞窈窈之云雾之中，植于清气灵聚之膏腴之地。挹霜华，啜朝露。绝尘去秽，高致其身。有美如云，撷颖掇秀；茶人劬劳，糅之炮之，始成新英嫩豪。
时或于山高月小之夜，远岫朦胧，松风过耳，如散仙坐于青石之上。篱笆新扎，黄犬慵懒，一杯清茗，几缕烟火，心境纯然如洗，多有飘摇之思。疑身所在，岂方外世界欤？大有羲皇之世之恍惚也。
一年之中，农余之时，如此山中岁月，休闲时长。常是三五茶人，聚拢一处，以溪水煮茶，一一品鉴优劣。又比较各地茶之异同，辨析汤色、香气与口感之微，交流心得。未三年，季萌渐入此道，竟忘其酒。常言：“茶优于酒。”山中每有客来，季萌辄出面交际，摆出数包茶叶，一一介绍品性，炫其广博；复请客人依次品尝，略加评语。若行家然，获誉多矣。茶中之学，非专业人士，常人莫辨细微。如春秋之茶，雨前雨后之茶，平阜之茶与高山云雾之茶，露水未落之前之茶，以及日中所采之茶，皆有别也。季萌咸能如数家珍，辨识毫微。问其故，曰经验，曰用心。手摩心追，积以时日，即见大家之修为矣。
又三年，某君在京城马连道茶叶一条街，赁一门面，扬季之长，聘为主管，长住京城。我与之往来渐繁，每有好茶，辄有馈遗。某次，友人史君到京，我邀其至季萌处，喝茶叙旧。季萌递上名片，悉如常礼也，唯其姓字倒写，且为粗黑体，醒目甚矣。史君初不解，季萌曰：“尔贵客也，今日唯陪尔喝茶矣。我已视酒为俗物，早戒之耳。焉能以尔之姓名倒写之耶？”史君始悟，忆起前言，大笑曰：“激之耳，不然，尔何得有今日？”共与莞尔。席间，劝之酒，季萌始终以茶水对之。
季萌善交际，有口辩。识一民办高校校长，乃聘其为教授，讲授茶学，竟大受欢迎。人称茶博士。非昔日酒徒可比也。友人闻之，无不刮目。曰：“非复吴下阿蒙矣！”《左传》亦云：“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季萌可为人之范也。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