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在消逝中（五）

          （五）那些年的饥饿

   

行走在消逝中（五）

上了初中的梅子面黄肌瘦，身高倒比同伴高出不少，离开村庄和姐姐一起来到小镇求学。

        学校是寄宿制，都是周边乡村的孩子，需要住进学校里，每周能在家呆两天，只有少数同学来自镇上，她们是吃商品粮的“贵族”。梅子和同学们得自己从家里带着大米和腌制的菜来学校，保证一周的饭食。在乡村家家有腌制的菜，但新鲜菜也是有的，上学后因为没有地方保存，只能吃腌制的菜了。梅子和同学们会带着瓶瓶罐罐来学校，开饭的时候，那场面也是壮观的，有的吃咸菜，有的腌萝卜，有的腐乳，有的腌姜或蒜头，大米饭是用铝制的饭盒统一放进锅炉里蒸熟的，每个班级一大筐放进去，饭熟了再几个同学抬到教室门口，饭盒基本不会错，偶尔有几个偷懒没蒸饭的，就会偷吃别人的饭了，第二顿再还回来。大家就着咸菜吃饭，蹲在学校浅浅的池塘边，有说有笑。

      都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正在长身体的一群少男少女总是感觉到饿，没有油盐的饭菜要不了两节课，肚子就开始抗议了，梅子经常是想分散注意力却怎么也摆脱不了肚子咕咕叫的尴尬。母亲每周给一块钱零花，可以买几颗糖或者饼干，但梅子没舍得花，父母挣钱太辛苦，梅子从小感受到了，她于是跟自己说，忍忍就好了。年轻人就是不怕饿不怕累，他们每天还是很开心的。最难忍的是夏天和冬天，夏天的晚上蒸的饭，到第二天早上打开吃的时候，明显带着一股馊味，让人难以下咽，梅子吃不下就开始蒸粥喝，喝着喝着，梅子后来一闻粥味就想吐了，她后来工作后也从不吃粥。到了冬天有时水管冰冻住后没有水了，不能淘米蒸饭，同学得去校外大堤下面弄水，有时水太浑浊，梅子就放弃了，饥肠辘辘熬到第二天中午，记不清多少次，梅子晚上饿的睡不着觉，脑子里都是乡村曾经吃过的“美味”，梅子就想象着自己正在回家，到家了，母亲端上来好吃的，慢慢的品尝，品尝，然后好饱啊好困啊，就那样进入了梦乡。

    每个孩子都特别渴望周末回家，只有回家才能打牙祭，敞开肚皮捞点油水，梅子和姐姐一回家，被饥饿围困太久了，家里有什么可以吃的剩菜剩饭，马上一扫光，等母亲回来做好晚饭，又是一顿狼吞虎咽，家里也没什么钱，母亲尽量在周末买点肉或者鱼回来，家里自己种的新鲜蔬菜也是美味，梅子和姐姐弟弟一声不吭的风卷残云的气势，母亲总在边上说吃慢点，还有呢，有时吃太快，就被鱼刺卡住了，母亲就会让喝醋或者吞饭团，梅子记不清多少次吞得翻白眼依然难受的情景，多年以后鱼在桌上，她依然惶恐，也不敢让女儿吃，那些卡鱼刺的经历太可怕了。

      梅子饭量也惊人，有那么一回母亲包了她最爱吃的饺子，可惜她生病了，嘴里没有味道，但是吃饺子太难得了，不是逢年过节很难吃上，梅子不想错过，连着两顿饺子，她吃了六碗！然后她无限惋惜的跟邻居婶婶说，自己太倒霉了吃饺子时生病了，比以前少吃了呢。这句话后来在村里流传开来，大家看到她就说，好倒霉哦，两顿吃六碗饺子呢！然后哈哈大笑，梅子羞红了脸想分辩，却一时语塞，多年后，那位婶婶也去世了，梅子回家还是大碗吃饺子，却再没人打趣她了。

    梅子对饥饿的刻骨记忆在多年后的梦中依然闪现，她梦见和那些早去世了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围坐在一起，欢天喜地在吃一大桌的美味，梦里无比开心，醒来无比惆怅。少年时代，亲人们都不曾吃饱，长辈们却还是尽力留着一点小零食，变戏法一样拿出来给孩子吃，梅子的记忆里，母亲就从没吃过好的，总是说自己不爱吃或不好吃，很多年以后梅子才明白为什么，童年的回忆里，有很多事让她对贫穷饥饿再也无法忘怀。

        有一次，母亲让姐弟三人做熟一顿饭，可是除了有米，其它都没有，没有水，姐姐那时才十岁，就用自己稚嫩的肩膀去挑水，路上踉踉跄跄差点摔倒，梅子和弟弟也在旁边随时准备帮忙，没有水解决了，可没有柴火怎么烧饭？母亲难道忘记家里没柴了？没办法，母亲回来要吃饭的，必须想办法弄柴，梅子带着弟弟开始满村庄拣树枝，别人丢弃的小木桩，拣了很久，去了很多人家门口，总算煮熟了那顿饭，母亲回家吃上了热腾腾的饭菜，她说她知道家里没柴，可她也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梅子第一次发现，父母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

      梅子因为吃不饱，曾经很认真跟母亲说，不要吃面条了，三碗吃了马上就饿了呢，母亲什么也没说，第二天吃面条时，母亲先盛给梅子满满一碗面条，然后梅子又吃了两碗，撑的厉害，跟母亲说，吃面条能吃饱的呢，母亲转过身没吭声。多年后母亲告诉梅子，听她说没吃饱很心酸，她没告诉梅子，面条不多，盛给了干活太累的父亲，梅子其实都在喝面汤，吃饱了的那次，母亲加多了面粉给梅子盛了一大碗真正的面条！梅子仔细想想，母亲当年可能连面汤都没怎么喝！

    没有经历过贫穷饥饿的人，不懂得生活的艰辛，不懂得节俭的意义，也不懂得金钱的珍贵，更不懂得感恩。那些饥饿贫穷带来的记忆，有些是伤害，更多是珍宝。熬过那段岁月，你会发现，人生没有什么困难是不能克服的，只要吃饱饭，只要一息尚存，我们就能博出一片新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