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块石头。自我睁眼看见世界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是一块石头,毫无特色,厚重而又普通。我不清楚世界究竟有多大,也不知道远处有怎样的风物,因为庞大的身躯让我难以移动,只好蜗居在一方天地,数万年如一日。
我至今都不能忘记,当我第一次看见人间时那一份喜悦。在数万年前一声振憾天地的巨响中,我来到了地面。滚烫的身体伴随着黑烟乱撞,疯狂的毁灭力量所向无敌。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在一条溪边停下。渐渐冰冷的身体仍旧掩灭不了我此时躁动的心。我知道我再也不需要回到地底,回到那个枯燥同时乏味的人生。新奇的事物引起了我的好奇,未来开始变得美丽。
渐渐地,我发现我错了。重复的生活让我感觉到了疲惫,四季轮回,草木盛枯,唯有我仿佛不变。如果说地底是一个牢笼,那么现在我不过走向了一个另一个更大的牢笼,时间于我失去了意义。为了消磨无穷的岁月,我开始陷入了漫长的沉睡。
我不清楚自己何时醒来,或许就在明天,也许永远都不会。
“少伯……”一个轻柔的声音响起。那个声音不知道为何使我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悸动,我努力睁开了眼睛!溪边是一男一女,说话的是一位女子。纵然如我百万年来,看过无数人间女子,也不得不惊讶眼前这位的清秀。淡蓝色的长裙,随意挽了一支玉簪,山野之陋难掩她的绝色。
“夷光,我收到王命,不得不去王城一趟。”男子说到这里停了一下,余光看了看女子,又默默说道:“王城里明争暗斗,势力复杂,我不能带你去冒险……”
女子嘴唇轻微颤抖,突然牵起男子的手,捧到面前柔声说道:“那你多久回来?”男子摇摇头,“吴越敌视,先王刚丧,吴国便乘机攻打越国。王虽然已经击退敌军,甚至射伤了吴王,但是吴国不会善罢甘休,吴越定有生死之战!”
“真的要走到那一步吗?为什么吴国与越国要打仗?”女子很不理解,“少伯,你知道吗?俊义死了,是被吴军杀害的。”女子越说声音越低,眼睛竟然红了起来,“他是陈叔唯一的儿子!那天下葬,陈叔的哭声撕心裂肺,我至今都不能忘,不能忘……”
男子看着很心疼,将女子揽入怀里,抚摸着她的头发叹道: “身处这个时代,我们没有选择。弱肉强食,只有自己强大,别人才不会欺负我们。这次我去王城,一定会使越国强大起来。”
“会吗?”女子停住了哭泣。“会的,我们会赶跑所有的吴军。夷光,那时候我要跟你白头到老。”女子直直得盯着男子,眼神充满了柔和。
“咦,这块石头?”突然男子的目光注视到了我。
“少伯,这石头怎么了?”女子看了看,回过头问道。
“这石头不简单,不简单……”正当男子喃喃自语的时候。一阵马蹄声传来,“范大夫,我们该上路了”,为首一个雍容华贵的官员喊道。那官员细眉小眼,嘴唇略薄,眉宇间给人一分不悦。当他看见蓝衣女子时,眼神里一丝火热闪现。
“夷光,明年杨柳依依之时,我定归。”青衫男子上马一跃,扬尘而去。
“我等你。”女子看着男子远去,双手一紧,清扬的风吹起了她的头发。她孤零零地伫立着,直到周围渐渐寂静。
以后,我经常在溪边看见这个女子傻傻地北望。草长莺飞,盈盈夏木,萧萧落叶,寒冬凛冽,我第一觉得一年的光阴竟然如此的漫长。
男子如期而至,可是他不是来带走女子,而是来拉走我——我这块普普通通的石头。他们说我是一块难得的精石,王要把我铸造成一把举世无双的剑。每现在个人看我的眼光都狂热起来,我有点害怕。
王把我送到一个疯子手上,听说他是天下第一的铸剑师。那日初见我时,这个疯子露出了与之前那些人一样的狂热。他一把夺走盒子,丢下王的使者,就疯疯癫癫地把我甩在剑池里面浸泡。之后每天都会有不断地捶打的声音从剑庐里传来,路过的人知道这个疯子肯定又得到了什么稀有的材料。四十九天的反复捶打,夜以继日的粉身碎骨,我已经对痛苦麻木。
终于要进行最后一步了,水火交淬的力量让我感受到了自己的变化。第八十一天,随着炉内一声长啸,我成为了一把剑。疯子摸了摸我,激动万分,弹起剑匣,大声吼叫,哼着一些古怪的歌。
一个月后我被送到了王宫,王当着朝臣亲自试剑。他把我的剑刃朝上,吩咐人取来一块纱,纱从上而落,瞬间就被我撕成了两半。“好剑!”王赞叹道,“欧冶子,你铸此剑,孤王定要好好奖赏你。”
“王上,臣已体迈,已无心铸剑,当自此剑而绝。恳请王上为此剑取名,臣当无憾矣!”疯子转动着浑浊的眼珠,沁出几滴泪水来。
“此剑如此锋利,且剑身通青,不如叫青锋。”王将我插回剑鞘说道。
“好!青锋!青锋!”
“恭喜王上获得如此神兵利器,打败吴国之日屈指可数”朝臣一片山呼。
三年后,吴国新主带着满腹的仇恨,率大军南下欲攻打越国。年轻气盛的王,想先发制人,结果大败。仅剩下的五千士兵退守会稽山上,那天夜里满天的星辰照耀,城外的嘶喊声仍旧不绝。枯槁的王,眼丝血红,紧紧握着我,冷漠望着吴国大营。
“范大夫,孤很后悔没有听你的意见,以致孤走到这般地步。”王向范蠡轻身一拜,“请接收孤王的道歉。”
“王上言重了,这样真是折煞臣了。”范蠡吓得赶紧去扶王。
“王上,如今当务之急是使尽一切办法保存性命,待来日一雪前耻。”旁边一位清瘦的大臣上前说道。
“文卿可有妙计?”王闻言一愣。
“吴主初执政,自然有少年心性。倘若我们假意臣服,加之贿赂吴国太宰伯嚭为我们游说,我们定能有东山再起的一日。”文种道,“如果要保证万无一失,最好再送一美人离间吴国君臣。”
“文卿好计!请降与贿赂伯嚭可由范大夫亲自前往,只是这美人可有人选?”
这时一个臃肿的胖子开口道:“那日臣接送范大夫,在溪边看见一位绝色女子,可作上好人选。”我瞥了瞥,这人居然就是四年前出现在溪边的官员,只是更加的肥胖。
“果有此人?” 王问范蠡。
范蠡闻言一急,下跪言:“此女乃臣之意中人,万万不可承担这次任务。”
王叹气道:“范卿,国家至此。孤尚能委曲求全,何惜一个女子。”他拍了拍范蠡的肩膀,指着城外:“百姓现在如身水火,是存是毁全在范卿一念之间。孤相信范卿的抉择。”
十天后,一位绝色的女子渡江而上,进入了吴宫,吴主对此女子甚是喜爱。这个女子自入吴开始,就未露一笑,吴主为博她一笑,大修殿宇,费劲心思,可是效果不佳。
王获得了喘息机会,开始着手训练军队。每日夜里,他唯一的消遣就是不停地用磨刀石磨着我,十年如此。吴主在美人的温柔乡里,渐渐失去了旧日的雄心。我也偶尔会看见范蠡,这十年他苍老了许多,一样未曾笑过。
十年生聚,十年教训。王的剑越加锋利,但隐藏反而越深,只需某日出鞘,天下为之一惊。时机悄然来临!王乘吴主北上齐国,起兵伐吴,势如破竹。九年后,越军兵临姑苏城下。破城的当日,一位身着越服的女子,站在城门上,指着万千越兵,凄凉笑道:“范蠡,你去守你的越国……”说完就纵身一跳,一切都化为乌有。
后来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王去世后连同我一起埋掉,枯冷的地棺,寂静的黄土,终于我还是成为了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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