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江斜红,我有个哥哥叫江正文,大一点之后我对父母取得这两个名字颇有不满:有正有斜的对比,那哥哥自然应该叫正绿对。哥哥一巴掌拍我头上骂“男人大丈夫,让我取个绿字安什么心?”
你男人喜欢我关我什么事他跟我是龙凤胎,只比我大几个时辰而已,哥哥的担当没学会,倒是先会了使用哥哥的威严。后来我们学了课文,有一句诗叫做“一枝红杏出墙来”。哥哥就指着我的鼻子说,“可不就是说的你,斜红斜红,歪着身子出墙的红杏!”
我口里大叫不公平,对我名字更加不满。可是我们的性格就如同名字暗示的一样,我心性不定,忽然起了的欢喜心,转瞬即逝,而哥哥只会专注执着于一件事物,一个人。
我们走出去,大人会说,你们看正文少年老成,一副哥哥的模样,真是让人欣慰。而我挂了一只大耳环,口里的泡泡糖踢踏踢踏地响,更别提手臂上的纹身,十足坏女孩形象。
我们的存在就像一对反义词,互相印证对方的存在。
不管是坏女孩还是好男孩,都是要长大的。
江斜红变成了中学生,江正文也成了中学生。我染了一头蓝色的短发,穿牛仔短裙,书包里只有言情小说和杂志,上课的时候睡得比晚上还香,一到下课就自动清醒过来。哥哥说我这是一种独特的生物钟,他话里带着嘲讽。
在我忙着逃课谈恋爱去溜冰场玩的时候,他已经计划好了考哪个大学,学什么专业。如果有一种人生是全盘计划,被自我牢牢掌控的,那一定是我哥哥江正文。他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女朋友,叫林莉,长相也是在计划内的那种,你不能说她不好,因为她有女性的柔媚和乖巧,但是又不能说很好,因为我一眼望过去,那没有成型的空白叫我尴尬。
我想他只是需要一个不给他添乱的女友,要不了多久,下一个阶段的他,就会有下一个阶段的伴侣。即使这样,我还是有一些不满的。从前哥哥的宠爱甚至霸道都只是对我一个人的,现在无端出现一个女性,要与我分享这份爱,这让我不舒服。所以我瞅她总是带着不客观的挑剔。
他说“斜红,你不要为难莉莉,她是我将来打算共度人生的人,你要是聪明,趁早跟她处好关系,将来我还能对你好一点,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就是我哥哥江正文,他居然打算只谈一份恋爱,便将这个人收作一生的伴侣!外面的世界如何?女人到底有多少不同,人生还有多少可能,他全然不闻不问,蒙着头照着自己的计划走,不为外界所动。
老实讲,我有点羡慕他这种定力,但是我绝不要像他一样。那时候我刚跟隔壁班的文学大才子分手,瞄上了体育特长生里面一个篮球打得非常好的男孩,每次他投篮都会引得一帮女孩子们尖叫。我喜欢的东西不需要我觉得好--这种好是要用感情来哄骗和迷惑的,他的好一定是公认的好,不需要我去深入挖掘和品味。
我不需要费力的恋爱,这方面我跟哥哥是相似的。
父母早就对我表示失望了,好在有哥哥可以安慰他们,我真庆幸有哥哥,把那份望子成龙的注意力转移到他身上,好让我有时间喘息。
我勉强大学毕业,大大小小谈了不下一百场恋爱。哥哥进了知名企业工作,已经比很多同龄人走在前面。周末时候,我打电话给妈妈,“晚上我不回家吃饭了,你们不要等我。”不等她啰嗦,我就挂了电话。
那个时候,有个男人正在约会我。我知道他是有家室的。他幽默又绅士,偶尔还会送我一件别出心裁的礼物。女孩子最禁不住男人用背叛来证明她的魅力了,我也是。
哥哥说“你不要去破坏人的家庭。你将来也是要组建自己家庭的人,总会遭到报应的。”
我瘪瘪嘴,说“难道有了家室的男人就不能正常交友了么?”那个男人曾经和我诉苦,妻子管得太严,让他连正常的社交都难以继续,我说那是女人没自信的表现,我现在跟将来都不要用管束来维系一份关系。
哥哥知道并不是我主动去找这个男人交往,实是他时不时约会我,而我又并不避讳人家已经有家室的现实,他又恼火又无奈,只好劝慰我“即使是人家主动找了你,你也不要去做这个破坏者。”
我冷笑“你当是没了我,人家就会回心转意跟家里那位好好过么?今天不是我,也会是其他人,我尚且不会跟人家有什么实质性的关系,也不会要求人家抛弃妻子跟我走,实在是他的幸运。”
哥哥把巴掌拍到桌子上“斜红,如果你坚决地拒绝和人见面,他自然就会回归家庭。这个世上很多人的生活都是这样无波无澜一辈子过去的。”
我笑话他“我要是人家老婆,才不肯回头,再去接受这样一个三心二意的人。”
“这个世界不是这样的,你以为所有夫妻情侣的关系都是基于爱情,那就是大错特错了。有些关系即使再怎么破裂,排除掉外因,两个人总归还是有办法重新粘在一起的,不管是互相利用也好,长期饭票也好,精神依赖也好,惯性也好,他们总是有办法白头偕老的。你不要太天真。”
我本来是要出门,停下这场无意义的争执,听到他这么说,又回头龇牙,恶狠狠地回他“那真是糟糕,还有比忍着恶心扔掉老鼠屎继续吃饭更坏的事吗?既然忍受能力如此,何必在意我的破坏呢?你真要管,倒是把急着约会我的已婚男人都教训一顿啊!”
哥哥在身后怒吼一声,我当做没听到,走了。
有一天,我接到了个奇怪的电话,刚开始没说话,我挂了,后来它又响过来,是那个男人的妻子。她甚至比我还怯弱,深吸了好几口气,说“你就是他喜欢的那个女孩吗?”
我笑了,她倒是真的有勇气呢。“我不知道你丈夫是不是喜欢我,但我是不喜欢他的,我们不过是吃了几次饭,看过几次电影,我既不能要求他不来找我,也没有指示使他为我做任何事,你这找我好没道理。”
她沉默了半晌,从电话里呜呜地哭起来,“原来你都不曾喜欢他,他竟然为了一个不喜欢他的人要抛弃我呢!我们孩子都有两个了。”
我毫不同情,一个女人走到这一步,又何曾是一个人单方面的原因,这样的家庭危机,又哪里是我跟她丈夫约会几次就造成的。我说“你能录音吧?你好好录音,我告诉你,也告诉你丈夫,我好好一个花季女子,人生刚刚开始,生活美好得很,哪里会愿意跟他一个四十多岁已婚老男人纠缠不清。他趁早死了这个心,你也不必要再来骚扰我了。”
回了家,父母虎着脸等我,爸爸一巴掌劈头盖脸地扇过来,看来电话是也打到了家里。我捂着脸尖叫“你们凭什么打我?要管也是管人家来骚扰我啊!”
妈妈捶胸顿足,说养了我这么丢脸的女儿,从小到大就不给她省心,我想到这些年他们从来也不曾肯定过我,悲从中来,忍不住呜呜大哭。
爸爸对哥哥说“人家老婆打电话过来,都两个孩子的妈妈了,你妹妹却跟她老公约会,你说这事该不该管?!”哥哥一边劝慰妈妈,一边说“人家夫妻的矛盾我们管不着,但是斜红这个事确实做得不对,要严管。”
我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哥哥,良久后抓起沙发上的背包就往门外跑,爸爸呵斥我“站住!”但是我再也不想呆在这个家了,这件事,他们只一味地责怪我。
后来我搬了出去,哥哥帮我把家里的一些衣服拿过来,他知道我面子薄不肯回家,也就不劝慰我了。我很快把这个男人忘到脑后,删掉了所有联系方式,开始了自己的新生活。
哥哥过来看我的时候,带了林莉一起,他们走在一起很是和谐。我刚买了衣柜,叫了追我的一个男孩子过来帮忙,他满头大汗却还拼不好一块隔板,我气不过将他赶到一边,让哥哥来弄。
哥哥笑话我“人家帮你,你还不肯好好说话。”男孩子不好意思地摸着头傻笑,我看不得他一脸蠢相的样子,找个借口打发他走了。林莉在一旁抿着嘴偷笑。
我气呼呼地说“这年头怎么找个好点的男人这样难?”
哥哥拍我的头“好男人送上门了还不是也叫你各种糟蹋!”
林莉把带过来的水果洗了切好装在盘子里,每一块上都插上了牙签,我感慨哥哥好命,看他们相敬如宾的样子,忽然有点疲倦,这样的生活我能不能有呢?
又一个夏天过去,哥哥跟我说准备结婚了,我乐得跳起来,他们自中学时候到现在也有十多年了,要是保护措施不得当,怕是孩子都能跑了。这对大家眼里公认的好情侣,理当修得正果。
我搂着林莉的脖子说,“你们结婚后去哪度假呢?”她低下头羞涩一笑,说“正文的公司刚创办没多久,事情多,经济周转也紧张,就打算简简单单请亲近的人吃个饭好了。”
我叫起来“这得了,还没入门就帮他精打细算起来。”林莉拿手掐我,我一边叫一边绕着她跑,说“你看你,想什么都是先想我哥,都没点自我。”
哥哥走过来捉住我,骂“又想拿你那一套歪门邪道来引诱我贤妻,妄想带坏她,看我不好好教训你一顿。”我们扭笑成一团,热闹得很。
不想事情来得这样措手不及。
林莉过来找我,说“你哥哥不要我了。”话音未落,她面上就爬满了泪珠,我看到她脸上皆是心碎的裂痕。她的伤心欲绝使她比任何时候都要美丽和凄然。
我的哥哥是江正文,他一生只谈过一次恋爱,只爱过一个女人,连他喜欢的歌,这二十多年都没有变过。我绝不信他会变心。我急匆匆地赶到哥哥公司,却看到他跟一个年轻的女孩子谈笑风生。
那个女孩子的模样我太熟悉了,她就是我当年的神情,以为全天下的宠爱跟青睐都是理所当然,对一切讨好都带着漫不经心地鄙视和回应,同时又享受将人心撩得乱七八糟的可怜。
我们深谙将一个人心揉搓踩踏的方法,然而一切似乎又和我们毫无关系,谁叫他们这样一个个前赴后继地送上来给人做奴隶呢?
可怕的是我哥哥,满脸的沉浸,他已经掉入了陷阱。
我约哥哥出来,还未开腔,他便打断我“我已经知道莉莉找过你了,你不要劝我,也不要为了我们好,我会正式向她提出分手,和家人解释的。她恨我也好杀了我也好,我要去追求别人了。”
他叹了一口气,说“我知道我对不住莉莉,在这件事上,我就是一个十足的渣男。可是,斜红,你知道么?认识她之后,我才知道原来我不是一个一成不变的人的,原来我也可以放松身心的享受假期,音乐,文学,艺术,享受一切闲散的事物,我并不是这样一丝不苟无趣的人呢。如果不是她,我这辈子就只活了一天。”
我无语了,他浑然不觉自己混账的模样。
林莉哭肿了头脸,不吃不喝不睡,婚宴的请帖写了一半放在书桌上,她没有告诉任何人,以为这一切睡一觉就回归原位,不曾发生过。我不忍将哥哥的话告诉他,决定去找那个女孩。
她是在哥哥公司实习的大四学生,那么年轻热血张扬,她就是我,我理解她,就如同理解当年的我。她一边轻轻地搅拌咖啡,一边慢条斯理地说“你又何必这么紧张,我不过是跟他普通朋友而已。”
"普通朋友,何必要接送你上下班,又一起吃午饭晚饭?"
"我寂寞,需要人陪,他愿意给我这样的关心。"
"你可知道他们有十多年感情,如果不是你蓄意破坏,他们今年就要结婚了。"
"哈哈哈哈哈,我破坏?你错了,我何曾破坏过他们。你哥哥又哪里是真心爱我,他不过是借着我的由头,来逃避现实罢了。今天就算不是我,后面还是会有人出现,提醒他这种程序形式化的生活是多可怕,到那一天,他会发现结婚生子并不适合他,他也没法守着一个一成不变的白开水女人过一辈子。"
“可是人生不仅仅只有自我和爱情,这是自私自利的,我们之所以是我们,无外乎担着的责任,还有为人的道义,不是么?”
“那是别人的事,自然有人来担着道义和责任,却不是我。我只管享受我的一切年轻和美丽。你那个哥哥,既无趣又没情怀,内心荒芜成一片沙漠,我看不上,所以你也不必要来指责我。真要管,那也是去说说你哥哥吧!”
她发出和我曾经一色冷漠的笑,转身走了,那一刻我心如刀割,忽然生出了一股深深地怜悯,为曾经的自己,为将来的她,也为现在的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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