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到我的梦里来

爸，今天是你离开整两年的日子，兴许是心里惦着你，连续几个晚上都梦到了你。最近梦到的你，都是年轻时候的样子，瘦瘦的，穿一身黑蓝色的中山装，戴着黑蓝色有帽沿的帽子。你背着手，站在家门口，看着几个工人抬东西，又抬起手臂跟人家说，让他们轻一点。那几个工人抬的好像是铁管，铁架子。我忽然记起，有一年夏天，你就是这样拉回来半卡车工地上废旧的材料，在院子里搭了个地震棚。晚上四口人挤在一张双人床上，听着床下哗哗流动的雨水，四周围着的彩条布被风吹得呱嗒呱嗒响。

十月初一的时候，我和亮子去最北边那条路上给你送寒衣，收到了吧？我们俩先是朝向东北，给我婆婆点了一半纸钱，又转过身来朝向西南，给你点了另一半。说起来，你们俩都是没福气的人，那么点岁数，就扔下我们去了另一个世界。尤其是我婆婆，她走的时候我们俩刚刚结婚，还是不太懂事的孩子，经济上也不宽裕，没有能力好好孝敬她。现在我们有能力了，给我公公买了公寓，再冷的冬天也不怕，不出楼门就能找人下棋打牌聊天喝茶。我婆婆的福让他一个人好好享享。

你也是，我还没带你去小日本和美国佬的土地上踩踏踩踏你就走了，这可是我从小就有的愿望，现在只能成为遗憾了。前段时间，在路上遇见了你原来的同事罗阿姨，人家牵着倪叔叔的手每天都去公园晒太阳，听说你走了两年了，她直抹眼泪，还一直说你是个不错的人。这样说来，你做人还是挺成功的哈，连这么个女同事都夸你，觉得你走得可惜。作为女儿，我心里热乎乎的。

我小的时候，身体不好，性子又倔，没少让你操心。可那时候年轻，总不理解你的苦心，甚至对你撒泼耍混，轻则噘嘴翻眼，不理不睬，重则扭脖子跺脚，言语冲撞。直到有一天，我自己的女儿也长大到不服管教的时候，我才读懂了你眼神里的内容。

那一年，大概是高二的暑假，一群同学来找我玩，我们在西屋吵吵闹闹吃吃喝喝，折腾了一个下午，然后一窝蜂似的飞出了家门。你在后面追着我喊，去哪呀？早点回来！我头也不回不耐烦地胡乱应着，我跟他们出去玩两天。你追上我一把扯过我的袖子，把五十块钱塞进我手里，还想说什么。我却一抽手，捏着钱跳上一个男生的自行车后座，风一样地刮远了。当我回头看时，你还站在家门口，伸着脖子瞪着眼睛，一动不动。那一刻，我只觉得你好傻，傻呆呆的。直到我结了婚有了孩子，才真正的懂你。你的眼神里，满满的都是对我的担心，那是一个父亲对待字闺中的女儿深深的爱与担心，担心女儿被坏孩子欺负，担心那群孩子在外面胡来。

那时候，我总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爸，你比我妈还像妈。现在想来，其实你是那种心思极其细腻的男人，是不可多得的好男人，是女人打着灯笼都难找的暖男。正因为有你这样的男人，妈妈才显得大大咧咧，没心没肺。因为心都让你操了，妈妈才只剩下享福。我二十岁以后，其实非常羡慕你和妈妈的相处方式，特别是你俩没事的时候坐在桌边下小儿跳棋的画面，你俩像小孩子似的，一会儿悔棋，一会儿吵架，一会儿又和好，经常逗得我偷偷地笑。当时我就在想，将来要是我的他也能和我这样就好了。你看，我冥冥中早已经把你当做未来老公的模范。还好，亮子虽然不是十分像你，也慢慢地被我调教得像了八分。

以前我们总喜欢吃你做的手擀面，特别是我过生日的时候，你每年都会亲手给我做一碗又细又长又筋道的长寿面。现在你走了，我就总想学着自己做。可是无奈我手劲小，试了很多次都和不出很硬的面。亮子说他来，没想到他真的很有天赋，只两次就成功了。不只是面条，他现在连饺子面、烙饼面、莜面窝窝面都会和了，而且和得非常好，要软就软，要硬就硬。我一夸他，他就美得找不着北了，还跟我吹牛，说他家祖上是御厨，有基因。我才不管什么基因不基因的，能让我吃上想吃的东西我就知足，您说是吧？有人给我做好吃的，您也能放心了吧。

妈妈今年终于从你走的阴影中走了出来，她的腰也好了，没事就跟邻居老太太出去旅游，到处逛，买回来一些三无食品，还宝贝似的给这个留给那个送的。看着她开心，我们也开心，就由着她去吧，左右也花不了太多的钱，花多了她也舍不得。我过十天半月的就会过去陪她吃一顿饭，聊聊天，听她唠叨唠叨。弟弟的两个儿子也越来越听话了，老大还帮着洗碗扫地的，很勤快，颇有你的影子。只是我，还只有一个女儿，这辈子是别想有儿子了，一想到将来我和亮子走了，就剩下这一个小丫头，孤零零的，心里就会有点失落。可是这是没办法的事，只能嘱咐她和弟弟的两个孩子走动得近一些。

很奇怪，去年做梦，都会梦到你生病的事，今年就大不同，总梦到你年轻的时候，大概是我的心境发生了改变。可再怎么改变，我想你的心永远不会变，我知道你也想我，我是你生前最惦记的人，你怎么可能不想？想我，就到我的梦里来，我不会怕你，你也不会让我害怕，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