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后,我才知道那天是因为陈韵老师在H市报警了,跟Z市的警察联系上,警察又通知了医院和我们学校的领导,才把我及时送进医院的。我想,如果那天陈老师不回我电话、不报警,估计这一次我就没了,因为那两天刚好放假,不会再有人发现的。我也不明白我当时为什么会想到打电话给她(大学毕业后我从来没有给她打过电话),陈老师说:“我知道,你突然给我打电话,肯定是出什么事了,因为你不会平白无故就给我打电话的,所以,我一下课,看到是你的电话,就马上回了”,似乎就是注定我还死不了吧。有时候,我也觉得挺纳闷的:我自杀了那么多次,除了这次算是我“通知”了别人吧,其他时候,都没有,可是为什么我就是成功不了呢?这种概率,也实在太低了吧!这样的小概率事件,怎么会发生在我身上呢?
在我刚出院的那段时间里,每两天,陈老师就通过电话或网络跟我聊一次,让我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帮我渡过了这次心理危机。由于大学时建立的感情基础,在她面前,我比较能够放松下来,也愿意对她讲自己的想法和感受,当然,我经常是讲得乱七八糟,也经常陷入沉默,有时还变得有点神志不清甚至是魂不附体的感觉,但陈老师足够大胆,同时用了足够的耐心包容我,允许我沉默,也允许我毫无条理地说,更是经常鼓励和引导我把内心的真实感觉(包括愤怒、伤心、压抑、委屈等)说出来。由于她在H市,跟Z市的距离实在太远了(天南地北的距离),所以我们只能通过QQ视频聊天。就这样,一根网线,把我跟陈老师又重新联系在一起。原以为,当年S大一别,我们再也不可能见面,再也不会有多少联系,没想到,却是以这样的方式,从我一个无知的电话开始,从她再一次救我的性命开始,我们又重新 “见面”了。
跟在大学时一样的是,陈老师还是经常提关于男人的一些问题,或许她觉得那始终是我心头的一个结吧。但跟在大学时不一样的是,在陈老师面前,我更加能主动开口讲自己的事情了。我把这几年来发生的事情以及我的感受都慢慢地告诉了老师,老师说:“我明白,你这几年真是不容易啊,要在那样的状态下坚持上班,真是太不容易了,真是难为你了”,听到老师这样说,我就忍不住哭了,痛哭了很久很久,似乎要将这几年来压抑在心中的眼泪都流干的那种感觉。
后来,我觉得这样太麻烦她了,于是,在我的坚持下,就变成了每周一次或两次,在我的状态很糟糕时,也曾一周三次甚至四五次。我们之间的这种温暖的联系,即使在她去美国出差的时候,即使在我回老家过寒暑假的时候,也没断过,持续了三年多,直到我主动、心痛又坚决地提出“结束”为止(后续章节详述)。我与陈老师之间的感情也越来越好。在这个漫长的过程中,我的乱七八糟的情绪和想法,肯定给她带去了太多困扰、担忧和麻烦,但她从来没有丝毫的厌烦,相反地,她想尽一切办法引导我说,然后又无比耐心地倾听和安抚我。我们之间非亲非故,又隔着天涯海角的距离,她的这份坚持和耐心,真的远远出乎我的意料,也让我很愧疚;她的理解和体贴,让我很感动;她的关心和在乎,让我很温暖。同时,我也觉得特别不安,又不知自己能为她做什么,我多次提出付费给她,但她一直不肯把账号给我,我什么办法都用过了,包括哭,可是都没用,她真是比何医生还难磨。
这么久以来,确切说,是从在S大的时候开始,到现在,她的在乎和关心,她的坚持不懈的耐心陪伴,她的显性和隐性的帮助,我都能感受到。我本来就是心思细腻且敏感的人,虽然我很少当面表达,但都在心里。她一直不肯把账号给我,其实我很明白她对我的心,也明白她和我聊天完全是出于单纯的关心,跟钱没有半点关系,因此,我也很不愿意跟她提这个问题,总是怕我提出来后,万一表达得不好,反而亵渎了老师的一片心意。可是,我也觉得这样继续,实在太对不起她了。不过陈老师后来的一句话,倒是让我不太想继续提付费的事了,她说“这是我们之间的一种缘分,我希望我们的关系不仅仅建立在钱上”,其实,本来就不是!但她都这样说了,若我继续坚持,似乎也不好。于是,这件事就暂时耽搁下来了。陈老师还告诉我:有感恩之心,很好,想报答她,也没问题,但“报答”应该是广义的,不一定是回报她,而是在我以后的日子里,力所能及地帮助周围遇到困难的人,特别是我的学生们,这也算是对她的一种报答。她的话,让我有一种顿悟的感觉——原来,“报答”可以如此广义,这就是爱的传递吧。
有时候,陈老师给我的回应,先是吓我一跳,让我困惑不解,而再深入思考一下,又觉得不是完全没道理,但也不是完全说得通。比如,我跟她说“谢谢你一直陪着我”,她的回应是“我也谢谢你一直让我陪着”,这是什么逻辑啊?是的,如果我强行中断联系,她也爱莫能助,从这点上看,是有些在理的,可是,我这是在给她添麻烦、在浪费她的时间和精力,于情于理,她谢我什么呢?再比如,当我想按她的收费标准付费给她、反复提这个请求时,她就问我“那你觉得你值得为自己付出多少?”,这又是什么逻辑呢?一般情况下,都是由心理老师来决定收费标准,然后来访者再决定自己是否愿意、是否能够承受,这样才正常吧。老师还说过,必须等到我觉得自己值得了再谈付费的事……反正,我这个数学老师,经常被她的逻辑搞糊涂了,也经常被她绕进去了。
我也问过陈老师“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有精神病?”,她没有正面回答我,而是反复强调这只是症状,强调刘淳阳本身远远大于这些症状,不能等同。后来,我就直接说:“其实我是希望有一个我熟悉且信任的人能告诉我——没有”,我已经说得很直白了,但她的回答更加干脆:“抱歉,你有”,我一时就愣住了。这个问题,我已经问了自己千万遍,不知道答案,确切地说,是不敢面对答案,但我又找不到支持“没有”的人证物证。我问过何医生,可是他不回答我;我问过王静老师,她又反问我“你觉得呢?”,而花姐确实是经常说我“有病啊!”但那是一种开玩笑的口吻。陈韵老师,是第一个这么直白、这么肯定、这么认真地跟我说“有”的人,所以我的思维一时就僵了——我真的有病吗?我真的没有病吗?
总之,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日记本,我从来没有对谁讲过这么多不该讲的乱七八糟的心里话。我也知道是我太自私,我明白我不应该这样跟她保持每周一两次的聊天,理智上的我是一个很懂事的孩子,可是,从情感上、从心理上,我又很舍不得断开这种联系,舍不得陈老师的这种理解体贴和关心在乎,那是一种很温暖很安全的感觉。我后来终于发现,我对陈老师有一种依赖心理——不同于我对级长或梅姐的那种感觉,而是类似于我对日记本的依赖。日记可以海纳百川且绝对安全,但它毕竟是死的,不会给我任何回应。以前我一直以为我是不需要任何回应的人,后来,才慢慢发现,在我特别难过或难受的时候,如果能有一个我十分信任且安全的人,给我一点温暖的回应,哪怕只是很简短的一两句话,哪怕只是很简单的一两个动作——比如搂一下我的肩膀、拍拍我的背、牵着我的手或抱抱我,感觉都会好很多,会觉得没有那么孤立无助、凄凉绝望。
其实,做心理咨询,不管是对于陈老师还是对于我,都是一件十分消耗体力和心力的事情,有时对我来说还是一个很痛苦的过程,因为要面对自己的一些回忆,让我精疲力竭。有时我都很想很想放弃,有时会觉得很困惑——我到底在坚持什么?我怎么能如此浪费老师的时间和精力呢?我能好起来吗?如果不能,又何必坚持下去呢?会不会有一天,老师也对我彻底失望?我十分害怕这种后果。有时候,真心不明白,我都对自己这种反反复复的状态失去耐心了,可是老师为什么如此坚持不懈?作为一位有丰富经验的心理学博士和大学教授,再加上这么长时间的了解,她绝对知道我可能一辈子都好不了,也知道我的反复无常,但她却丝毫没有要放弃的意思,这让我很不能理解。我反复劝她放弃我,不是说我不想见她,而是愧疚和不安。其实,我心里也挺矛盾的,因为我骗不了自己——我是想见她、想和她聊天的。只是,我对自己能否好起来一点信心都没有,我很怕有一天我会让老师完全失望,所以,我宁愿在那一天到来之前先主动说“结束”,也许我是在害怕那种“被抛弃”的感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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