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板里弄

石板里弄

——缯青

古城

小时候经常听奶奶讲起兰秋小姐的故事，我也曾见过兰秋小姐的模样，每次奶奶讲起来的时候，我就总是幻想，要是我也可以娶到像兰秋小姐一样的女人该多好啊。我是奶奶从路边捡来的，后来奶奶去世了，我就一个人出去打拼，社会的大潮流毫无情面地把我推到了生活的边缘，从此以后的生活，就如现在一样，等待雇主的到来。

在外拼搏了十多年，回来之后还是一无所有，就连奶奶给我留下的那个宅院，也早就被政府征用了，我现在每天都在离家不远的一个小码头搬运石板，据说政府要重建以前被损坏的古建筑，并且还要把以前的青石板换成现在的新石板，不知道奶奶留给我的的房子还能不能再还给我。但是现在不管他们要做什么，我反正还是要继续干活，才有得饭吃，才有时间来想兰秋小姐。

奶奶说，兰秋小姐总是笑盈盈的，做起事情来也是干净利落，针线活在整条巷弄里都是没人能与之相比的。我们家住在巷弄的最中间，门前不远处有一口打水井，整条巷弄的人都会到我家门口打水。每天中午街坊邻居总是会到井栏边打水淘米洗菜，一群妇女每天都有聊不完的话题，昨天张三家的小孩崴了脚了，今天李四家的米斗里进了老鼠了，没完没了。兰秋小姐中午的时候也会到井栏边打水，她家没有多少人口，和我家一样，也是和奶奶一起住，只不过她是一直在照顾她奶奶，因为兰秋小姐的奶奶已经患上老年痴呆好多年了（这种病的名称也是我后来才听说的），我是每天都还要让奶奶照顾我。据说兰秋小姐的父亲是个军官，兰秋小姐是那个军官和丫鬟生下的，后来军官在战场上牺牲了，那个丫鬟也自杀了，这件事情也只是听奶奶说的，奶奶以前是兰秋父亲家的仆人，她也从来没有和别人说过这些事情。

正值五月季节，南方的湿气还是稍微有些重的，雾蒙蒙的笼罩着整条石板街。兰秋小姐今天穿着一身芽绿方领短袖，齐踝纹边白色长裤，粉边圆头绣花鞋，匆匆来到井栏边。原来井栏边早已有人在此等候，兰秋小姐慢慢走近栏绳旁，走近这个深爱着自己的男子。

“陶源哥！”一声悦耳地叫声。

“兰秋妹妹，吓我一跳！”兰秋嘻嘻一笑，转动起井栏上是辘轱。

陶源是我的老师，他在巷弄里专门教授我们这些孩子的功课，无论政治历史，还是数学物理，都是他一个人给我们授课讲学。那时候我们都还很小，我非常崇拜他，俊俏的外表下，也不失经纶满腹，开口满是学问道理，说起话来更是风趣又有学问。奶奶说，兰秋小姐与陶源老师从小就经常在一起玩耍，年岁久了，一个从毛头小子到青状英俊，一个从黄毛丫头出落到亭亭玉立，感情自然也就从童年趣味发展到朝思暮想了。他们两人的事情在巷弄里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情了，所有街坊邻居也都很看好这两位年轻人，认为只有陶源的英俊才能配得上兰秋的貌美，只有兰秋的贤淑才能配得上陶源的才华。

陶源老师在给我们授课的时候，经常会讲到外面的世界，说上海有多么的大，说南京有多么的美，总是会把我们这群小魂魄勾得牢牢地。他总是穿着一身时髦的中山装，戴着一副黑边眼镜，课堂上从来都没有像以前的老先生那样朗朗畅谈，我们犯了小错误就戒尺惩罚，他只是会让我们出去抓来几十只蛐蛐，教我们如何分辨公母，如何判断哪个蛐蛐本领大，哪个是墨牙青，哪个是紫头金翅，哪个是黄大头，一番分辨之后，便把挑出的蛐蛐拿出来比赛。一场游戏之后，玩得我们是格外开心，也在玩的过程中把蛐蛐的历史和文化学习和了解了一遍。

兰秋小姐也会时常到我们学堂来，学堂的前后门通常是打开的，陶源老师会一直站在讲台之上，待看见兰秋小姐来了，只是轻轻地对她笑一笑，便继续给我们教课。陶源老师要是有事去城里，兰秋小姐就会给我们代课，她总是会给我们讲古代名伶的一些故事，有时候让我总是会联想到她是不是哪个名伶的转世，一张只剩下美丽的脸庞，总是让我忍不住想起身去摸上一摸，却又羞于外人。一节课下来，内容我倒是没有学习多少，眼睛就一直围绕着兰秋小姐身边转悠，所以等到陶源老师每次从城里回来问我们兰秋小姐又讲了哪位名伶的故事的时候，我总是说不上来那位名伶的名字。

名伶的故事很久没有听了，虽然我至今也想不起来几个名伶的名字，只知道秦淮河岸的李香君，人家南岸的柳如是，太多的时间都集中在兰秋小姐的身上了，哪还记得住她们。

九岁那年，国内政治异常混乱，我们居住的巷弄总是被艾骞道带领着保安团骚扰，街坊邻居能搬离这里的早就都搬离开了。因为兰秋小姐长得格外出众，艾骞道便隔三差五的往我们巷弄里来转悠，谁都知道他在安着什么心，兰秋小姐家的门口经常有一群披着人皮的狗腿子坐在石凳上，不时地还打上几个口哨。

有一天艾骞道吃醉了酒，在巷弄里见到人就打，不分年幼老少，一根马鞭有力地抽打着来往的行人，人们被吓得都不敢出门。走到兰秋小姐家的门口，那一群狗腿子蹭蹭蹭地往前靠了上来，点头哈腰地问候艾骞道。

“啪！”地一声，门开了，“兰秋小姐，我来看你啦！”

一阵酒气充满了整个房间，黑洞洞的，艾骞道顺着门缝的光线，看到前厅和后院的连接门帘，掀起来就撞了进去。

“兰秋小姐，我来看你啦！”又是一声，像是嘴里含满了口水，含糊不清。

兰秋小姐扶着奶奶镇静地走出来，兰秋奶奶说：“艾队长，我家兰秋可是犯了什么法不成？”

“犯法？没有犯法，我就是来看看兰秋小姐！”狗腿子搬来一把竹椅，艾骞道踉跄地坐了下来。

“我与艾队长素不相识，来看我的话，可想是有什么事情了？”兰秋小姐知道这个艾骞道，生性贪财好色，姨太太就已经六个了，在外面还是沾花引蝶，暗下必须想出一个脱身的办法。

“兰秋小姐心里倒是什么都明白啊，我今天就是来向你提亲的，你家老奶奶答应了就完事了，哈哈！”

“奶奶年事已高了，我必须照顾好奶奶，你怎么想不关我的事，但是我必须守在奶奶身边。”

“那就把咱奶奶一起接过去，我那房子大，多少人都住得下，哈哈！”顺口就吐了一地口水，歪躺着坐着。

“奶奶，我先扶你进屋吧。”兰秋奶奶只是顺从着孙女的安排。

刚转身走至门前，只听城中轰隆一声巨响，兰秋猛然转身，看见艾骞道正要有抱着她的倾向，却又被城中的又巨响镇住，心里暗暗庆幸这不知什么缘故的响声。

“是大炮！”狗腿子大叫。

“赶紧出去看看！”艾骞道此刻已被被炮声吓醒，完全忘记自己之前喝了多少酒了。

一群官家土匪全部跑了出去，兰秋小姐进屋收拾了些随身的东西，赶紧往陶源老师家里去。奶奶说，那时候正好是日本攻打完上海，周边的百姓都收到了迫害，城内早已经是一片混乱了。

陶源老师家中只有自己，年迈的父亲早已由于心脏病突发驾鹤五台山了，悲痛万分的陶源老师见到亲爱的兰秋小姐，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伤痛，放声痛哭起来。城中炮声接二连三，兰秋小姐把陶源老师的行李收拾了一下，赶紧往巷弄里跑，经过我们的学堂，穿过行廊，我家门前的打水井还静静地蹲坐在那里。远处兰秋小姐家的门前站了两三个狗腿子，走近细看，艾骞道正在兰秋家的前厅甬道里，疯狂的砍杀着兰秋奶奶。

“奶奶！奶奶！”兰秋小姐失声地大喊着。

“我以为你不来了，现在跟着我回去圆房吧，哈哈！”艾骞道伸手勾住兰秋的下巴。

“畜生！我死也不会让你碰我一下！”满眼血丝的兰秋小姐，让被狗腿子押住的陶源老师都浑身一震。

“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反抗起来才有意思嘛！”艾骞道揪着兰秋小姐的头发就进了后院。

“放开她！你这个畜生！艾骞道！你就是畜生！”陶源老师只恨自己不是个武术行家，此刻只能无力的哭喊着。

后院里一个人都没有，艾骞道强行脱着兰秋小姐的上衣，一排蝴蝶纽扣全被扯了下来，露出鲜红的肚兜，粉嫩的肌肤让艾骞道更是难以自控了，迫不及待的就扑了上去。柔滑的玉颈被一张恶心的嘴巴蹂躏了一遍又一遍，两手还不忘揉捏胸前的两块禁地。兰秋小姐奋力的阻挠着，却毫无用处，情急之下，拿起身边的一块碎石板，全身的力量都使出来了，艾骞道正在兴奋的时候，哪经得住这样一击，“啊！”地一声惨叫，一个抽搐就再也没有起来。前厅的两个狗腿子听到后院传来的一声惨叫，慌张的跑了进来，陶源老师也紧紧的跟着进来。只见兰秋小姐半裸着躺在石板上，满脸是血，艾骞道整个人都趴在兰秋小姐身上，脑袋整整被砸掉了一个大窟窿，血还在不停的往兰秋小姐身上流着，流过了石板，灌满了石板间缝。两个狗腿子见了，转身就跑了起来，也不再管那艾骞道了。

“兰秋妹妹！兰秋妹妹！”陶源老师迅速的把艾骞道从兰秋小姐身上踢开，大声的喊道。

兰秋小姐微微锁眉，轻声道：“陶源，我还是个纯洁的身体！我绝不会让别人碰我一下的！”

陶源老师抱起兰秋小姐，跑进屋里，洗干净了身上的斑斑血迹，换上一身最爱的芽绿方领短袖，齐踝纹边白色长裤，粉边圆头绣花鞋，拿上收拾好的行李，匆匆拜别了两位老人的遗体，难免又悲伤了一阵子。奶奶说，后来兰秋小姐也有来过巷弄里一次，是和陶源老师一起来的，安葬了兰秋奶奶和陶家老爷，从此以后就再也没有听说过有关于兰秋小姐的事情了。后来政府也从没有查办关于艾骞道被杀的案件，再后来，整个城市都沦落到日本人手里了，政府全部迁往武汉驻扎，一个故事就到此结束了。

搬运了多少次石板，我还是忘不了这个故事，奶奶曾说，这是一个时代给我的榜样，选择什么人生路途，只有自己才能把握。远处，我家院子前面的打水井还在，还会有人每天在井栏边淘米洗菜，还会有妇女们在闲谈洗衣，更会有小孩嬉嬉闹闹。现在，我每天都会看到很多块石板，新的旧的，全是一个造型，全是一个故事，却再也找不到那块留有兰秋小姐余味的青石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