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我前面的那个男同学毫无征兆地突然停下来的时候,我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啊”了一声。平常一直不怎么敏感的声控灯居然一下子就亮了,照亮了楼梯上一前一后、一下一上的两个人。好尴尬啊,我怎么总是这样一惊一乍。上次走在我前面的一个女孩子被松动翘起的方砖绊了一下,我在后面正和室友说着话呢居然还亲自抽空“啊”了好大一声,人家女孩子本来已经稳住了身子想要装作无事发生的,被我这一声搞得停也不是,走也不是,扭过头狠狠地剜了我一眼。今天又是这样。虽然今天这个是熟人,但也没熟络到知道我有这个坏毛病的地步。他肯定觉得我很不礼貌吧,我赶紧准备好抱歉的眼神望向他,希望他在回头看我的第一时间先接收到我真诚的歉意。
他没有回头,而是直接转过身来做了一件让我毕生难忘的事情。
你们知道的,在下行楼梯上突然转身上行不是那么丝滑的事情,他居然那么快就转过身来还瞬移到了我的身边,我准备好的眼神还没发射出去就变成了惊愕,中间也没个过度,搞得我眼睛一时丧失了它的应有的功能,以至于我都没有看清楚他的表情。
我还在眨巴着眼睛努力恢复视力,他已经板着我的肩膀把我摁在了楼梯扶手上,紧跟着脸就凑了过来。啊啊啊啊啊啊现在回忆起来那一幕我还是忍不住想要土拨鼠叫,可以想象当时的我有多崩溃。我真的无比庆幸自己有一个反应能力远超脑子的身体,那些莫名其妙的不过脑子的本能反应虽然在99%的情况下都让我尴尬无比,但好在还有1%能拯救我于水深火热之中。直到他的嘴唇迅速擦过我的脸颊落了空,我的脑子才反应过来他是要强吻我。脖子因为刚才本能之下的强扭隐隐作痛,我已经顾不上了,迅速抬起双手放在他身上往前推。
事情究竟是怎么发展到这个地步的,我想不明白。一个校风、学风好到名声在外的师范院校,一个高素质人才聚集的校园,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而且我们是熟人诶,在同一所大学就读,在同一个高中实习,在同一个办公室待了几个月,天天一起从实习学校坐公交回本校,那么一个彬彬有礼、寡言少语的男孩子,就约我来这个二楼大厅摆着三张乒乓球桌的教学楼打了两次乒乓球,这只是第二次打球结束要愉快地去吃晚饭的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周末而已。楼梯间是没什么人,毕竟是周末,这个楼上也没有公共自习室;楼梯间是不亮堂,因为只有一个小小的窗户,还装得很高。但刚才在我们旁边案上打球的人随时可能下来,楼梯间也没有暗到伸手不见五指,是不需要叫醒声控灯也能自在走下去的程度。
问题不出在当时氛围上的话,那是出在我身上吗?我是做了什么,让他产生误会以至于做出这样的事情?
是在同一个办公室没错,但办公室也不止我们两个实习生,还有那么多老师前辈在,我们说过的话屈指可数;中午会一起去吃饭没错,但是都是大家一起去各买各的饭;每天会一起坐公交回本校没错,但也是几个同校生一起,也没有过肢体接触;他约我打乒乓球是因为我们几个人一起在实习学校的操场上打过,水平相当,周末没事也想过把手瘾,打球的时候也很正常,还会和旁边案子上的人换着打;打完球吃饭是在学校餐厅,各自刷各自的饭卡……
我有这么多证据可以摆出来,向他证明我们之间的关系绝对没有到他可以对我壁咚(扶手咚?)的程度,但当时我的脑子一片空白,只能使劲把他往外推。那是我第一次那么清晰地感受到男女力量的悬殊,他并不是高高壮壮那类人,在楼梯上也不能站得很稳,但我铆足了劲也推不动他,我的身体由于反作力使劲抵向扶手,撞在了他的手上。羞耻、愤怒、迷茫、无助、绝望……它们在我身体内左冲右突,刮起一股情绪龙卷风,搅得我喘不过气来,可我不敢表现出丝毫软弱,我那么爱哭的一个人,当时硬是一滴泪都没有掉。
当我发现他的手垫在我身后的那一瞬间,我突然涌出一股希望:也许他是真的很喜欢我呢,他把手放在我的腰和扶手之间垫着,是怕我被扶手硌到吧。我的眼前浮现出他平时文质彬彬、人畜无害的样子,慢慢冷静了下来,把手从他纹丝不动的身上收回来,轻声说:“XXX,你先放开我。”
他向后弓了弓背,身体离我远了一点,但头还在俯我耳边。他的呼吸声很轻,微不可闻,他在想什么?我需要再说点什么?
声控灯灭了,楼梯间一片死寂,我听得到我的心跳声,在灰色的光影里“嘭嘭嘭嘭”。
“我有男朋友,你知道的。”我说。女性在受到男性伤害时,只能用一个男性当武器去防御才会有用,当时的我还不明白这个残酷的“道理”,居然也深谙其道,仿佛与生俱来。不过我也没有撒谎,我当时确实有一个异地男友,且从来没有隐瞒这件事,偶尔在办公室接到男朋友打过来的电话,我也没有避过人。当我努力掷地有声地说出“我有男朋友”时,我在想些什么呢,我现在已经不记得了,但至少是没想过我男朋友护在我面前狂揍他的画面,异地恋就是这样啊,哪里有什么安全感,想虚构一份都虚构不来。
“我不知道。”他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很轻,很柔,和往常一样。如果刚才的事情只是我的幻想该多好,我们可以好好说开了,就都不是事儿了,可惜不是,他还保持着他的姿势一动不动。
“我昨天还在办公室接我男朋友电话了,你们都听到了啊。”
“我不信。”
“我空间里也可以看见的,不信我给你看。”我急吼吼地去兜里掏手机,他放开了我,站到一旁。
打开手机那一刻我才想起来,我根本没有在QQ空间公开过恋爱状态。我男朋友不喜欢公开,我也就没有那么做,还申请了个小号发情侣状态。真是可笑啊。我放下手机跟身边的人说:“看不看也没什么意义其实,我真的有男朋友。你信也好,不信也罢。”从他主动放开我那一刻我就知道他已经冷静下来了,本来也不是恶贯满盈之人,不会听不进去人话。所以我说完就绕过他向楼下走去,很平静,很安心,像暴风雨之后的晴空,天蓝云白,彩虹很好看。
走出教学楼大门的时候他追了上来,红着脸跟我说“对不起”,我笑了笑说了句“没关系”。
几天后,我在QQ空间发了一条和男朋友的官宣文案,他给我点了个赞。再后来,他们都被我清出了QQ好友列表,终于消失在人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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