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宫主,属下愿将功补过!!”
“求宫主开恩啊!!”
月色格外美,人脸在月色下是通透的,只是有一处事是暗的,那里似乎有个人。
“叮当……”
“呵……”是女人的声音,不知为何带着山里清泉质感,却是睡意朦胧。
“扰我清梦……白……”女人似乎睁开眼了。
“嗖!!”
一抹硕大的白闪过,跪着的人身子只剩了半截,月色下,半截身子愈发诡异,最后尽是化作灰烬,只剩下两条虫在地上挣扎。
倒是那抹白在月下慢了——是一条巨大的白蛇。
它慢慢地朝女人游了过来,女人似乎也在朝它走来。
红衣是铺开落在月色里的,却可见女子脚踝上有一串银铃铛,晃得人心乱。
“做梦了?”那蛇蜿蜒爬着缠上了女人的身子,最后变小了缠在女人的发间,束起了女人的发。
“嗯……”女人望着银白的月亮,目光不知落在何处。
那蛇不说话了,它知道,现在它只是陪着她就好,就像过去无数个日月里,它陪着她,以后的日子里,它也会这么陪着她……
月色愈发清冷……
“梦见许久前的自己了……”女人缓缓地开口了,声音变了……是腐朽的山间妖花,不见初时清泉。
“……是么……”那蛇爬到女人脖颈处,黑发散落在红衣上:“我会陪你……阿幼……我会一直陪着你。”
“白……”女人伸出手抚摸着白蛇,眼里终于有了温情。
“三个月后,那人,要参加武林大会,他必为武林盟主了,天下第一将娶了江湖上的第一美人儿,那必定是他,只是,说不定那妖物会出来闹腾一番,不若我们去凑个热闹呵……”女人笑得开怀。
“嗯,阿幼,我陪你。”白蛇匿了声。
“回西洲宫。”女人回身,身后月将落,日将起。
二
“巧了,巧了,哈哈哈,怀衍,你居然也在此处!你在看甚呢!还不快走,当心被七夕的这些小妮子围住了,惹了一身香粉气,气了你的小娘子!”男人站在人群里,倒是书生打扮,就是模样像极了浪荡子,身后是一把大刀。
“许久不见,青阳,可还好?”怀衍慢慢走进,这个男人,当真是容姿似揽月,一袭白袍恍若不出世的仙人。
“还好,还好,就是手痒,想找人大战三百回合,哈哈哈,怀衍是否实现鄙人这个小小的愿望?”男人走进了,一股酒香闯来。
“不愿。不过几月,你且候上,到时你便可寻欢月余。”怀衍笑道,手间折扇打开,上有两个字,不似中原文字,不知是何处的字,让人看不懂。
“嘁……罢了罢了……走一遭,陪我逛逛这古城,这七夕佳日倒是热闹非凡啊。”青阳大笑 。
“如此,请。”怀衍笑道。
忽地,一小贩处,一物什勾住了他眼,再也移不开,他的手颤抖了,几欲拿不稳手中的折扇。
“怎地了?”青阳问,目光捎过去,凝住……
“……三年了……”青阳顿住,跟着怀衍上前:“你还是放不下她吗……她已经……”
“……我知道……”怀衍便不再多说,只是拿起摊子上的物什,那是摇铃,银做的摇铃,眼里似乎有一个女人在山里头唱着曲儿,那是他听不懂的歌儿,那歌儿和着她身上的摇铃声。
“是我……负了她。”怀衍手指摩挲着铃铛,这个铃铛手工粗糙,不似曾经的那般触感。
“可悔?”青阳问。
“不悔。”怀衍放下铃铛,依是翩翩公子,笑得风轻云淡。
“诶,这位爷,不再看看吗?这可是苗女的铃铛啊,如此难得之物可不好寻啊!”那小贩笑得灿烂。
“你这是何处苗女的铃铛?”青阳嘿嘿一笑。
“当然是南蛮那边的。”小贩举起铃铛。
“哈哈哈,罢了罢了,我们再逛逛便是。”青阳一把扯了怀衍就走。
“阿幼……你这打扮真是纯良……”手腕上箍着的白蛇动也不动,像圈银镯子。
“穿红衣总归是惹眼了,难得……清闲……”黑白二色的衣裙确实在人群里黯然了不少,只是这女人抬眼便是清了人的心。
“……”白蛇不说话了。
“怀衍……”却是听见阿幼一声叹息。
阿幼便觉手腕上的小白蛇身子绷紧了。
“无事,他……”阿幼伸出手抚摸了白蛇:“当是不识我……”
阿幼往回一转。
“叮当……”
脚腕上的铃铛作响,声音被湮没在人群堆里。
“阿幼……”怀衍耳边有铃声滴落,他猛地一回头,想接住铃声,只是他回眸而去,世间并无阿幼,数不清的女子与男子在街道上来来往往,早就没有当初那个带着摇铃的小苗女。
她怎么会来?
她如何会来?
她早死了啊……
“怎地了?怀衍,你可是要娶妻了,怎地还是神神叨叨?阿幼早死了,你莫不是想让另一个女人也碎了心?”青阳正色道。
“不。”怀衍淡然道。
忽地。
“怀衍哥哥!怀衍哥哥!”是个娇俏的声音,让人酥了心再也生不出旁的念头。
“说曹操曹操到。”青阳朝声音看去。
是个及其好看的女人,美得让人怜惜心碎。
“哟,当是谁呢?原是武林盟主的千金荷熏露荷大小姐来了,青阳这厢有礼了。”青阳贫嘴了。
荷熏露这才看见怀衍身旁立了个青阳,一时面红,却是镇定地拱手:“失礼了。”
“熏露,怎地不在楼上等,今日人太多,受伤了该如何是好?”怀衍见着荷熏露的发丝散了一缕,心里头几分不是滋味,走上前,忍不住用手为女人轻轻拢了发。
“怀衍哥哥……”荷熏露面上更红了:“这里……我……”
“无碍。”怀衍笑道。
“诶……羡煞旁人……洒家还是去喝西北风,去寻寻自个儿的姻缘吧。”青阳一笑,转身走了,也不管身后那对。
三
“阿幼,我们接下来去哪里?”白蛇斜眼瞟了瞟人群之外的那对人儿,心中有气,却多是担忧。
“无碍……敢爱敢恨,爱了便是爱了,不爱便是不爱了,阿幼有分寸,只是这七夕好日子,怎么着也得耍上一番。”阿幼笑着取了小贩摊上的物什,细细看起来,只是目光有些空落。
白蛇瞧见了阿幼的模样,息了音。
“姑娘,真是好眼力,一眼就相中了这物什,这可是好东西啊。”小贩搓了搓手道。
“什么好东西?”阿幼笑道。
“姑娘可知武林里头的西洲宫?”小贩眼珠子一转。
“嗯?”阿幼笑了。
“这可是亦正亦邪的门派啊,不知来路,也不知其缘故,倒是知里头的姑娘都是些伤心人。”小贩啧啧啧啧地可惜。
“如何伤心?”阿幼的手顿住了。
“情伤,病伤,老伤,生伤,死伤,求不得亦是伤,佛家八苦,占了个全。”小贩道。
“江湖百晓生?”阿幼笑意不达眼里,只是这么看着小贩。
“笑若兮姑娘当真好眼力,一下就瞧出我来了。”小贩嘿嘿一笑。
“不若先生送我这物什吧。”阿幼瞥见摊上的面人,径直取了下来。
“嘿嘿,当然当然,只是,姑娘得告诉我你为何唤自己为笑若兮?”小贩问道。
“既不能乐千秋,便是笑若兮。”阿幼笑了笑,摇了面人走了。
“诶,又是个伤心人。这小丫头……”小贩搓了搓手:“瞧瞧还能不能遇上什么好事?”
“怎地不动手,那人知道了这些事。”小白蛇问道。
“不必,今日是七夕,节日里动手,不好,何况,那些事知道了也无碍。”阿幼坐下来了,高楼之上,她一眼往下看去,娇俏少女少年郎,数不尽的风华无双。
细眼,便是怀衍,他身旁有个女人。
阿幼笑了笑,那月色般的公子在眼里淡去,她只是道:“再无阿幼,阿幼只能是自己的阿幼,笑若兮是西洲宫的笑若兮。”
楼下人群里,怀衍身子一顿,他正想往阿幼那处看去,身旁声音响起:“怀衍哥哥,你看……”
他迟疑了,最后回头,温文儒雅,笑得如同雾里头的月亮:“嗯……”
怀衍……
怀衍……
终究心还是小了……
他负不了再一人了……
她早死了……
她死了……
阿幼手腕处,白蛇轻轻蹭了蹭笑若兮。
笑若兮垂眼,含笑。
“不知明日的武林大会会如何?那妖物许是会来吧……”笑若兮望着楼下来来往往的人思量道。
“细细算一下,阿幼奉命抓那妖物,从寨子里出来至今已是五载了,我还记得阿幼刚刚出来时不过一个黄毛丫头,见什么都大惊小怪,如今却是……嗯……按中原人说法是二八了,可以嫁人了。”小白蛇嘿嘿地笑了。
“你出来的时候还是枚蛋。”阿幼瞥了眼小白蛇。
“那是回蛋里养精蓄锐!”小白蛇呲牙。
“是是是……”阿幼挑眼,夜色当真撩人,有异香。
“阿幼!”小白蛇身子绷直了。
“呵,想来,明日便可见识那妖物的厉害了。”阿幼端起茶碗。
四
武林大会比武日。
“这武林大会当真是热闹!那百晓生定是来了!”
“诶呀,不止这人来了,据说西洲宫的笑若兮也来了!”
“诶,那笑若兮究竟是什么模样,是何许人也,当今武林竟只有百晓生能知上两分,除此之外我等竟是毫不知情!莫不是魔女吧?”
“不止笑若兮,据说那五年前风声乍起的公子也要来!”
“是不是那个喜听女子唱歌的那个酒公子?”
“正是他!”
“怀衍公子,刀客青阳这些武林侠士也要插一腿,今个儿武林大会算是热闹了!”
“……”
“真吵……”笑若兮坐在远处,听着人群里叽叽喳喳的声音。
“来了,阿幼,怀衍那混蛋要说话了。”小白蛇的竖瞳更细了,尖得像淬了毒的针。
“嗯。”阿幼摸了摸手腕上的白蛇。
阿幼抬起头,看向人堆最前头的台子,那里站着一个如揽月的男人,她有些听不清男人在说什么,她倒是看见男人嘴一张一合,只觉得有些恍惚。
这个男人似乎也曾这样过,她还是苗女打扮时,男人坐在她面前对她说着事,那时她竟是痴迷了,她只是看着男人,往日里热热闹闹的苗女竟然有了几分娴静,只是当时这个男人说的是什么事,是什么话……
似乎是……
“阿幼。”是白蛇。
“嗯?”笑若兮回神了,只是有些可惜,她没记起来男人说的是什么,只是也不用在意了吧,她和他早就……
“阿幼,要比试呢。要从比试里挑出武林盟主千金的夫婿。”小白蛇呲牙。
“是么……”笑若兮细细看过去,那人似当年模样,却又不似当年模样,意气风发化作月色朦胧了眸色。
“呵……”于她何干?
她早已不是阿幼,她现在就只是笑若兮。
便只是笑若兮。
她垂眸,手腕处有些发烫,似乎曾经箍住手腕的镯子还在,不是,早就被她揉碎弃落在林子里了,她手腕上现在只有小白蛇。
“阿幼,莫急,他一定会来,那妖物一定会来,此番结束,我们回寨子再也不回中原,可好?”白蛇探出头。
“……”阿幼的身子僵住,种种滑过,终究烟消云散,她笑靥如花:“好。”
那时,或许,阿幼,便又回来了。
五
“这个也不是……”阿幼在台子底下喝了一杯又一杯茶,肚子早喝饱了,还未曾见着那妖物现身,心头有些凉,喝酒是越喝越暖,喝这凉茶是越喝越凉,她忆起寨子里头喝不净的米酒了。
“阿幼,莫急,它会来的,它最喜热闹,还喜丽色,武林大会里头,天下姿色一绝的女人多了去,西洲宫也有人来,是晴凉她们。”小白蛇探了头。
“嗯。”她又是笑若兮了,只能是白蛇才能唤她阿幼,只有它能在世间唤她阿幼了,五年前她是许多人的阿幼,五年前那月色在她眼里碎了一地时,她便只是小白蛇的阿幼了,却是武林中许多人的笑若兮了。
“看!那是西洲宫的晴凉!人真美!诶,竟是能与武林盟主千金较上劲来,这番姿色。”一人眼珠子瞪圆了。
“真是美……”又是一人。
“只是,这个女人怎地眼里如此凉……”
“诶,这可是冷美人啊!”
“哈哈哈,不若我来做周幽王,戏过烽火,换她一笑。”
“去去去……”
人声嘈杂,笑若兮抬眼,朝着台子上的女人看去。
忽地,记起她初建西洲宫时,曾路过江南,华服女人躺在地上,华服上是数不清的暗红梅花,花似人,女人笑着问她:“世间可有蛊毒,能让我生不如死,容颜俱毀。”
她只是看着女人,许久才说:“不若心死,心死了,便是百毒不侵,再无比此更毒的蛊了。”
自此,世间种种与女人无干,女人便只是晴凉,情灭心死,眼中一片雪寂。
“阿幼,晴凉被人缠上了,那人似乎识得晴凉。”小白蛇看着那台上的男人,男人目光痴迷,晴凉眼里是寂静。
“是么?”笑若兮抬眼,打量着男人,起身,缓缓朝着前面走去。
“哈哈哈哈,此等盛事怎地能少得了我酒公子!!”就见得一男人好似红莲,容姿妖冶,自天而落,他一落下,便是有袅袅异香。
“阿幼!!”小白蛇猛地立起来。
“是他?”阿幼定住。
“是他!!晴凉不是对手!”小白蛇身子绷住。
“酒公子?!”台子下的人哄闹起来。
“这酒公子怎地如此人儿,这番好看!”
“当真不是凡人!”
“……”
六
“我认输。”语罢,晴凉就收了白练,慢慢走下来,一步一摇曳,女子万般柔色尽在其中。
“姑娘怎地就下了台?”酒公子问道。
“我不喜酒。不想与酒字沾边。”晴凉头也不回,她瞥见了阿幼,寂静的眼里有了零星喜色。
“这般,让鄙人来讨教一二!!”青阳见了酒公子,心下大喜,不待晴凉走完,便是喝道,人未到,刀先到。
一刀斩尽世间。
“嘭!”刀入石台过半。
“好刀法!”
“好刀法!!刀客好刀法!!”
酒公子斜眼一挑,殊色勾人:“我不喜男人……只是我喜热闹……”
语未休。
有铃铛声,及其微弱的铃铛声。
怀衍却是猛地立起来,直直看去。
是个姑娘,梳着中原女子的发髻,穿着中原女子的衣裳,走着中原女子的步子……
怀衍的身子在颤抖。
那是阿幼。
却,又不是阿幼。
“许久不见。”阿幼对着酒公子笑,声音是苍老腐朽的花。
“阿……阿……”怀衍的唇开了又闭,闭了又开,终究声音愈发小了,往心里头去了,他闭了眼:“阿幼……”
声音,只能他听见。
“刀客青阳?”笑若兮回头朝着青阳笑:“你不是他的对手。”
青阳亦是傻了眼:“你。”
还未来得及反应,阿幼袖间一抹白闪过,青阳和他的刀跌落。
“阿幼……”声音又大了些,笑若兮身子微僵,却是很快松开。
“酒公子?”阿幼抬眼向男人看去,眼里不知是何种模样。
“你这身上的味儿,莫不是寨子里头的小丫头?那个小丫头,抱着白蛇蛋傻笑的那个小丫头?”酒公子笑了,眼里是媚色:“竟是故人。”
“跟我回去吧。”笑若兮抬手。
“为何?我未曾戏耍够,即便是你,也奈何不了我。”酒公子身上的香味愈发浓厚了。
似乎夜色降临,浓香笼罩了山巅,黑蒙蒙的山巅里,不见月色。
“阿幼。”终究是忍不住,那人那月色轻飘飘地落到了阿幼身旁。
“你还活着……”月色似乎朦胧了。
“嗯?”阿幼斜眼一挑,手便是一抬。
“啊啊啊,这是什么玩意儿?!”
“哪里来的那么多蛇?!”
“快走!!”
“这是什么味儿?!”
“怎地像迷香?!”
阿幼不看那如月的男人,只是静静地看着面前的酒公子。
酒公子还未回身挑眼,台下的人便睡去了,即便是晴凉。
晴凉倒下的时候,只是深深地看了阿幼,唇似乎动了些许,却什么也没说,许是来不及说了,她便睡去了。
阿幼亦未看她。
让阿幼眼神微动的,是她身旁的男人,这个男人也倒下了,男人倒下的时候,他手里的扇子落了。
“啪……”
好巧。
那扇子落在地上,开了扇面。
阿幼眼神微凝,旋即,抬眼。
一派肃杀。
七
“那是百晓生的楼!居然在这里也有了!快去问问武林大会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日之后,酒公子便没了踪影,怀衍公子的扇子也不在了。”
“话说,那日似乎有个女人上了擂台!”
“莫不是她使得手段!”
“怎地可能!她哪里会武呀!我可是眼睁睁地盯着这姑娘从梯子那里一步一步走上去的。”
“谁是天下第一?”
“最后就看见是刀客青阳站在擂台上,怀衍公子在台下,怀衍公子的扇子都不见了,定是输了,五年前怀衍公子就使得一手好扇子了,现在可好,谁娶荷姑娘?”
“吵什么!还不如去百晓生哪里寻个答案。”
楼里。
“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那人现在何处?”
“诶……我说,我这是小本买卖,青阳大侠,我真不知道怀衍公子去了哪,也不知道酒公子去了哪。”百晓生手里的毛笔一颠一颠地。
“那日发生了什么?”青阳又问。
“山上人全晕了,只是山间眼线消息,一个姑娘,穿着苗衣,带着银蛇饰物,腰间别一把扇子,肩上趴着五彩的蝎子,那蝎子身上似乎有异香。不见酒公子。”百晓生笑呵呵道。
“蝎子……”青阳疑惑道,却是大刀一提,转身离开,似有所思。
“师傅,怎地不告诉他笑若兮的事?”一童子探出头。
“谁是笑若兮?我从来没见过。”百晓生挤眉弄眼,拍了拍童子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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