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苗

作者: 八里山人程远河 | 来源:发表于2017-06-20 18:14 被阅读130次
    心苗

    我把玉米点种在八里山下,不几天后一地新苗。

    小小的芽儿,张开着两片叶,真是“丫”的造型,也是小女孩梳起的羊角辫,告诉你她是小丫。

    这玉米的新苗,让人想到万物的童时。哪有动植物之分,所有的童年都让人心醉,其美即诗。

    那年,我发现停在山下的一辆车下倒挂着一株稻草。我趴进去,摸了摸顶端的稻穗,,竟不是空的,有硬硬的稻粒。我掐下它,搓了,得到了十几粒饱满的稻种。

    这车的牌照告诉我它来自海南。辗转里我见到了车主,他告诉我他的车就停在打谷场。车从稻堆上驶过不知多少次。过海峡,他的车坐了船,下船后他驾驶着,广东湖南,江西江苏,安徽河南,时而乡间公路,时而宽阔马路,究竟穿过多少稻田,驶过多少稻场,谁也记不清了。要想知道这稻粒的身世,只能靠想象了。

    我却欢欣。这长途跋涉的稻子,悠悠从南方来,依依从东方来,出身乡间,生在江南是无疑的。它经由谁的手出苗,又是谁的插秧?是哪头水牛的深耕,伴着哪个老农的吆喝?施过怎样的肥料,受过怎样的虫害?有几只青蛙曾蹲在它的身旁,蒙蒙烟雨里有谁家的村姑挽起裤腿,轻笑着从田埂走过,眉眼就如田头流着的春水?

    怎样的想象都不过分,一支稻穗给我了江南的无边绿畴。它似乎知道我这颗久在深山的封闭之心,特意让我驱遣神思一窥青山外万里远的大幕,那里杏花红处长岭低,少年情怀陌上人家也许远胜我这边……

    我这里不适宜稻子的成长,我把这稻粒送到孟津平乐的金村。我托付好友,他遵嘱育苗栽种,等到这些稻子也抽穗迎人的时候,我见到了它们。

    它们不是我的种植,却由我缘起。我的插手,改变了车身下的它们的命运,说是延长了它们的生命旅程也不算过。我立在它们身边,弯下腰一棵棵抚摸它们,他们的茎,叶,芒,穗,如摸着我儿子的小脑袋。它们在北地繁衍,要壮大家族,或者被北人所食,要终结生命。满地的金灿里我的心柔如暖泉……

    十年后我去新疆。到达后洗衣服,从口袋里发现了麦粒。

    它们当然来自我的地块,我出发前刚刚把最后一架子车麦子拉到场里,头天晚上打麦机轰鸣到两点。麦子于我,太不新奇,我随手把它们掏出,隔着窗户扔了出去。

    我不知道下边是一块菜地,绿洲边如一枚瞳仁的大地的小角。

    十多天后,因了枕头套被风吹落,我到下边捡拾。才发现这麦粒都成新芽,得益于有人引来的天山奔流的雪水。麦苗小小细细,黄瓜绿果长垂,豆角一线如笔……

    短暂的欣慰后我悲哀了。这里是春小麦的生地,哪里宜于冬小麦的生长?更何况现在春小麦已经泛黄,两个月后就要收割,而冬小麦到十月以后才能在我故乡播种。这区区弱弱的几粒,会是怎样的命运呢?

    它们才不理我,全然不顾我是它们的老乡或者主人。虽然它们也承受过我的汗珠,在我屋后的土地上接受过我的注视,但物物无言,不能通语,我们如今的相对如同路人。路遇之人也是缘分,但倾盖之遇如雨过头顶,能够回味的又有几人?它们能挨到几时,也能如在故乡时那样完成生命的完全旅程吗?

    断然不能。我默默地看了它们许久,又抬头望向不远的雪山。雪山白帽,酷暑不脱。我上楼时,脚步不快了。

    我草屋墙壁上的小麦能开花结籽,让我在风雪大临时认识了它们。这远来西域的麦粒,会怎样呢?

    我不敢开窗看他们的生长。

    一个月后,我离开哈密去了喀什。又一个月,我回了故里。

    不知道哪一天,还在新疆的朋友给我寄回了几个麦粒。当时,我俩同室。我对麦苗的怔怔他发现了,却没有打扰我。

    他信中说,我走后两个月,那些麦粒都扬花,最后有四棵结了果。

    合上信,打开包裹。小小的木盒里,躺着几十个瘦瘦窄窄的麦粒,如麻雀的舌头,如少时爷爷给我做的小木刀的刀片。

    我,几欲落泪。回头,墙上挂着的我自制的弓箭也是土色,默默对着这万里来归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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