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在冬天里的人

作者: 秦淮水 | 来源:发表于2020-02-22 14:52 被阅读0次

            每当人们叫他冬瓜,他总会大跳起来,指着自己的鼻子喊道:我叫冬,冬天的冬。这是我爸妈给我取的名字!人们总会大笑,不仅嘲讽道:你就是一个没人要的冬瓜罢了,你的父母也不会来接你回去了。

            玩笑收场,冬总会寄托雪线的最南方会迎来春的问候,等来印象中父母的承诺。可是北方此时的厚雪都快淹没了他单薄的身体,拾漏的野雀也放弃了最后的抵抗。正如无数个守候的傍晚一般,夜色轻悄悄,他渴望着那些奇异的光亮,而炙热的心随着地表的温度也日益下降。

            冬出生在一个普通的东北村庄,他的父母是响应“文化下乡”的号召从而来了这个地方,他们因此而相识相爱,也因此分散。还记得那是一个在普通不过的日子,冬看见父母打点好行李,也打点好了自己的行李。她母亲转过头对他说:冬,我们冬天就会回家,你现在赶紧去拿上你的新鞋子,我们就出发!等到冬兴高采烈地拿着虎头鞋跑到村口,只看见大卡车黄沙滚滚的疾驰而去,只看见父母躲闪而又不忍的神情,那大概是他最后一次也是哭得最厉害的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大雪提前到达的时日。

          “冬子,赶紧去扛几捆木材过来。”刘婶呼喊着他,将他从远久的回忆拉回来。是刘婶收养了他,刘婶的丈夫前几年打仗去了,听说发达了不愿回来面对刘婶这个泼辣的婆娘,也听说战死了,连尸骨都找不到。所以无后的刘婶干脆收养了冬,也为自己找个送终的人。突然村口的王叔顶着一头碎雪跑过来,对刘婶说:冬子的父母好像就在村口,反正就是几个挺显派的人物,估摸着应该是他俩。“关我啥事,就算他们回来了,我也不会去看”刘婶加紧干自己手里的活,不耐烦地打发道,粗糙而红彤彤的手似乎更用力些。冬子驮着木材过来了,似乎有心事,刘婶问:你既然知道了就去看看,没准是呢。冬没有说话,只是握紧斧头,更加用力地劈材。窗外的大雪掩盖了天空,留下一片朦胧的白。

          “刘婶,有人找你。”刘婶运作的双手僵持了一下,心里咯噔一声,屋子里片刻的宁静似乎让人快要窒息,雪花飘洒的声音似乎越来越清晰。冬抬起头来,望望沉默的刘婶,说“没什么好见的,我不会跟他们走的”,刘婶看得出冬子的倔强,麻利地解下了油污的围裙,跨出门去,并留下一句“我去讨个说法,不能让你受这么多委屈。”

            冬子靠着墙坐下,对手呵着热气,内心里多了几丝感慨和期待,只是在这个大雪封山的时节,也恰好掩盖了他多年的心事与怨气。他站起身来,目光越过高高的门栏,遥望村口,尽然是一片模糊的纯色,他觉得会有莫名的光升起,也许冬天要结束了吧。直到夜里,刘婶匆忙赶回来了,带着一个比他大了不少的年轻人,但口里净是些谩骂肮脏的地方话。自那以后刘婶就像变了一个人,沉默寡言,爱计较和忧虑重重,冬子没问那天发生了什么,他觉得那天一定是黑色的,才足以使一个热情大方的妇女变成一个小气泼辣的村妇。冬子看着雪线慢慢褪去,干枯的树木灌草露出原本的面貌,渐渐地淡忘了那道本应出现的光彩。

           

          来年开春,冬子一人赶着驴车上集市卖米,山路颠簸,原本会有热情的老乡同伍闲聊,可是每个人都躲着他,似乎害怕跟他走的过近。一切事物都变了,刘婶开始攒钱积累粮食,考虑死后的样子,村口的二狗子不跟他玩耍,开始上书院,村长再也不多管闲事,搅动乡里。于是他开始了漫无目的地成长,也希望有一天自己能够远走他乡。在他23岁的时候,他跟那个后来的年轻人说了些话,便带着一个包袱离开了,跟许多年前一样,只有飞扬的黄沙尘土在他的身后,也有刘婶躲在角落里悄然的目光。

            他来了南方,一个没有雪的他途,也没有那充满希望的雪线。他早就得知了真相,明白了刘婶为了说服他父母耗尽心思,明白了那个年轻人就是刘婶丈夫的孩子,明白了刘婶抚养两个孩子的压力。村长老了,常年卧床;二狗子长大了,有了更高的志向;村子里的人都躲着他,是为了掩盖这件事情。他也大了,明白了刘婶为保全逃兵丈夫的难堪,知道父母应该有了新的家庭,也懂得了他的冬天仍旧没有希望。

          很多年后,孤苦伶仃的雪,头一次温热的南方。而肮脏年迈的冬子被居委会送进了养老院,他不习惯生活在大集体里,于是他失踪了,人们在邻乡的沥青路上看见了饿晕的他,他被警察送回了养老院,可是几天后,他又逃走了,这次谁也没有再看见过他,只看见南方的冬天久违的下起了雪。

            政府在拆迁冬子的老房子时,从床下翻出一双崭新的虎头鞋和一沓皱巴巴的纸钱。北方的冬天,似乎在没有人去期待那个遥远的雪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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