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题目,恐怕标题已经吓退多半读者。不过也不必遗憾,若能遇得三两感同身受,也不失是件幸事。
把陶渊明与苏东坡并论,我想是契合苏东坡心愿的。苏东坡晚年被贬惠州、海南期间,曾作和陶诗一百二十四首,在邀子由为诗作序的信中写到,“然吾与渊明,岂独好其诗也哉!如其为人,实有感焉。”苏东坡已在性情、心境上类比于陶渊明。苏东坡在评价陶渊明诗文时也写到,“吾与诗人,无所甚好,独好渊明之诗。渊明作诗不多,然其诗质而实绮,癯而实腴,自曹、刘、鲍、谢、李、杜诸人,皆莫过也。”足以看出苏东坡对陶渊明是极其倾慕与赞赏的。因而自己愿意延续此想法,奢望能够“故求甚解”,从文字上略窥两人的同与不同。
简略勾画陶渊明与苏东坡的人生轨迹。陶渊明(约365-427),20岁开始游宦生涯。29岁出任江州祭酒,不久后辞官归家。40岁再度出仕,任刘敬宣参军,后任彭泽令。81天后解印辞官。苏东坡(1037-1101),20岁便进士及第。后分别于凤翔、杭州、密州、等地任职。43岁被贬黄州团练副使。宋哲宗即位后,48岁任翰林学士、侍读学士等职,后出任杭州、颍州等地。晚年因新党执政被贬惠州、儋州。
受儒家学而优则仕思想的熏陶,陶渊明、苏东坡年轻时都有入仕施展宏图远志的想法。陶渊明在《杂诗·其五》中用“猛志逸四海,骞翮思远翥”描述自己年少时的志向。雄心壮志驰骋于四海,理想之翼振翅而远飞。而苏东坡更是青年得志,才气纵横、壮志凌云不可抑制。欧阳修甚至用“读苏东坡来信,不知为何,我竟喜极汗下。老夫当退让此人,使之出人头地。”褒扬苏东坡。欧阳修乃北宋文学界泰斗。
20岁是两人仕途的开始,发展方向却各不相同。陶渊明任的是名不见经传的小吏,官吏详情无从考证。而苏东坡进士及第,在其母病故居丧守礼期满即任凤翔判官,后陆续在杭州、密州等地任太守。当时政治背景,东晋政治动荡、社会黑暗,门阀斗争激烈;而北宋党争尚不激烈,王安石变法亦未开始,政治较为清明。陶渊明和苏东坡在施展抱负中自然向两个方向发展。陶渊明开始倾向道家思想,有避世追求自然之愿,却又奢望能够入仕为官施展才华。在这种复杂矛盾的心境下,陶渊明在29岁选择辞官归家而又在11年后再出仕为官。正是再入仕途的煎熬让陶渊明清楚看到了自己内心的真实向往。才由“目倦川途异,心念山泽居”转为“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而再观苏东坡,官至太守,主政一方。既能励精图治造福百姓也能纵情山水闲适自然,简直再好不过。特别是任杭州太守期间,或泛舟西湖、或登临孤山、或饮酒品茗,皆能沉溺山水纵享自然之美。也在此时苏东坡写出了“水光潋艳晴偏好,山色空蒙雨亦奇,若把西湖比西子,淡装浓抹总相宜。”叹赞西湖绝美的句子。
40岁两人在时间上又形成共鸣。40岁陶渊明解印辞官,选择守拙归园田,正式开始归隐生活,直到生命结束。陶渊明创作了大量反映田园生活的诗文,如《归园田居》《杂诗》等均是在此间。43岁苏东坡因“乌台诗案”被贬黄州,开始接近于隐居的生活。当时生活相对窘困,需要躬耕农田,饮酒也需时常向邻里赊借。也恰是此段时间成为苏东坡创作的黄金时期,《念奴娇·赤壁怀古》、《前后赤壁赋》等千古名篇也均在此期间。40岁,成为陶渊明与苏东坡诗文大成的转折点;也恰巧应证“四十不惑”的论断,陶渊明与苏东坡对人生的态度和心境均趋向成熟。对人生的领会与感悟均由其诗文折射出。
陶渊明在《五柳先生传》自我解剖到,“闲静少言,不慕荣利。好读书,不求甚解;每有会意,便欣然忘食。性嗜酒,家贫不能常得。亲旧知其如此,或置酒而招之;造饮辄尽,期在必醉。”陶渊明是怎样的人?安静话不多,又不爱慕虚荣。喜欢随便看看书,入了神有时会忘记吃饭。买不起酒但又爱喝酒,好在有朋友请,喝就要喝到尽兴到位。陶渊明是这样描述自己的。若要上升到志向上来看,则是“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怀良辰以孤往,或植杖而耘耔。登东皋以舒啸,临清流而赋诗。聊乘化以归尽,乐夫天命复奚疑。”富贵不是我所要奢求的,得道成仙是没有机会的。而自己能够追求的便是顺其自然乐安天命,回归自己的爱好,看看书、吟吟诗,再种种田,生活简直美滋滋。由此看来,陶渊明的心境并不复杂。既是隐居,就全不牵挂,真真切切去亲近自然,感受自然的真实与自在。因而才有“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真自在。
苏东坡的心境则相对复杂。如《念奴娇》“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这是何等波澜壮阔的场景。游览赤壁的古战场,看着乱石、惊涛,忽然感怀。回想起周瑜当年,倾国倾城的小乔刚嫁给他做妻子,周瑜英姿飒爽风度翩翩多么引人注目。头戴纶巾手拿羽扇,说话摆谈间曹操的八十万大军就已灰飞烟灭。如此场景如此气势,苏东坡虽能全然放任自我,但最后仍终有感怀,乃举起酒杯祭奠明月。苏东坡在心境上也终不能如陶渊明那样完全放下。再看《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又是如何场景。苏东坡在雨中穿林,且不怕风雨之声,放开喉咙从容吟唱前行。拄着竹仗穿着草鞋轻巧却胜过骑马。因而有什么好怕的呢,不如就穿着蓑衣在烟雨中度过平生。此种心境较游览赤壁时已更加开阔,更有云淡风轻、笑看人生的韵味。并不太计较人生得失。
苏东坡与陶渊明的心境又相差在何处?正如前文所言,苏东坡是倾慕陶渊明的,甚至把自己类比陶渊明。我们也得承认苏东坡与陶渊明在心境上有很大程度的相似。但陶渊明是真隐,而苏东坡始终都未真隐,两者心境又存在差异。如果前四十年陶渊明的隐居还有所怀念宦途,那么四十岁后陶渊明是当真复返自然,能够完全享受自然乐趣。因为从其平淡朴素的诗文恰就是发现其回归自然的所在。若要再深究,其实再往后的《桃花源记》可以看出,桃花源南阳刘子骥在寻觅,陶渊明同样在奢求,但现实却是求又不得。多少影射出陶渊明在心境上的怅然若失。或者现实中的陶渊明与我们理想中的陶渊明仍有差距。而苏东坡步入仕途之后,无论在其官拜翰林学士还是晚年被贬流放,苏东坡不得意时少有哀怨慨叹,贬谪反能够让其抽身公务,真正静享山水,依傍自然。要知苏东坡在任翰林学士三年间拟定了近八百道圣旨。苏东坡的心境恰能够适应于恬静豁达、平淡得失。凡事都不能扰其心志,反而让其更加真实的感知世界。就如同其文章,真实自然行云流水,发乎于情,情止而文终。如《承天寺夜游》,“元丰六年十月十二日夜,解衣欲睡,月色入户,欣然起行。念无与乐者,送至承天寺寻张怀明。亦未寝,相与步于中庭。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符交横,盖竹拍影也。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耳。”短短百字文章,精神自然流露,却能传递出令人宁静欣悦的情感,千古难得。
如此,若隐则需有陶渊明不慕荣利、乐乎天命的兴致;不隐则需有苏东坡平淡得失,“一蓑烟雨任平生”的心境。也唯此两者境界能感受自然真实。著真实自然文章。
(半晚时间写完,文字功底有限不能畅抒胸意,略感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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