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我又一次潜入那些深藏的记忆，穿过许多“曾经"，曾经的欢笑，曾经的痛苦；曾经的喜悦，曾经的挫败；曾经的柔情蜜意，曾经的撕心裂肺……，我想要将它们的纠缠一一撇开，回到最初的那片净土：

那片洒下一片阳光就可以照见全世界、撒下一把种子就可以长出一片庄稼的土地。

一片天空、几个家族、一所学校、一片田野、一望湖泊、一线天际，这便是我的世界。我的世界里有飞禽走兽、有鸟语花香、有鱼翔浅底，也有脸朝黄土背朝天辛勤劳作的人们。

《朱湖》

但这里的人们并非世世代代在这块土地上繁衍生息，而是70年前才开始陆陆续续来到这里开荒打草。

有的时候我们会讶异在无比荒芜的地方如何会有人烟。70多年前，外公外婆从距离这里不算太远汤岸口搬到一片荒芜的湖区，开垦一片土地，邻村的人也零零散散跟随他们迁往这里。

不得不佩服农民对土地的嗅觉，这真是一块神奇的土地，原本荒芜的杂草经由他们的铁犁、铁锹和锄头很快就变成了一块一块的庄稼。

我不知道他们从哪里弄来那么多的种子，也不知道他们从哪里得来的知识和信息，仿佛一切自然天成：

水稻、麦子、蚕豆、小米、荞麦、绿豆、黄豆、油菜、芝麻、高粱、红薯、土豆、棉花、黄麻、苎麻、各种树木、瓜果、蔬菜……，种什么长什么；还有莲藕、菱角、鸡头包（米）、荸荠……，不种什么也会长什么。

《朱湖》

上世纪70年代那次大规模的移民更像是一阵风，很快就将大片的湖泊变成了旱田或水田，将我们村从沙包变成了朱湖，除了一队的西边依然是望不到边的湖，被六个生产队包围起来的一大片地全都变成了庄稼。

不过，对我来说，最神奇的、最美好和最念念不忘的还是外婆家的那块自留地。

外婆家的门前有一块大约一亩左右的自留地，自留地不是用来种植主粮的，而是用来种一些蔬菜、瓜果或者副产品的，所以我们叫菜园。外婆的菜园东边有一条小路连着学校，而菜园则比那条路高出了大约一米多。

菜园是用篱笆围起来的，外婆家的篱笆跟我们家的不同，我们家的篱笆基本上是茂密的插柳和一些用树枝夹起来的，中间夹杂着一些蔷薇，而且奶奶总是让我们跟她一起夹了一次又一次；而外婆家的篱笆好像从来没有夹过。

所谓夹篱笆就是在那些围着菜园的篱笆稀疏的地方补上一些木桩或者竹竿，然后将这些木桩或竹竿在上面和下面用细一点的枝条横着在里面和外面将园壁夹在中间，用绳子绑起来，这样鸡鸭之类的家禽就进不去了。

外婆家的篱笆是用土垒到一定的高度，然后在高处种了好几窝芙蓉和蔷薇，总之，整个春天和夏天都开满一团一团的花。

《朱湖》

我们家的菜园是一面连着房子的墙，其他三面都是奶奶夹得严严实实的篱笆。外婆家的菜园也是三面篱笆，不过是与房子隔开的，菜园的西边直接连着一个比菜园大出五六倍的池塘，池塘的西边便是广博的田野、浩瀚的天空和远方的天边。

《朱湖》

因为奶奶曾经是大户人家的媳妇，所以我们家的菜园被她经营得井井有条，仿佛一切都被她规划得恰到好处：

茄子和辣椒挨着种；

《朱湖》

豆角、黄瓜、丝瓜、苦瓜、刀豆、鹅米豆都需要搭架，它们几乎占据着菜园最中心的地方；

南瓜和冬瓜也有藤，但是不会搭架子，它们太重，只能长在地面上；

莴苣挨着韭菜、韭菜挨着大蒜；

红薯与土豆是要翻地才能收获的，所以被安排在最靠近北边的篱笆边上；

《朱湖》

甘蔗、玉米、高粱和向日葵都比较高，而且生长期长，所以在距离东边篱笆最近的地方。

大部分菜都是春天播种，然后在夏天和秋天收获的，但白菜、萝卜、榨菜是在其他蔬菜瓜果收获的秋天开始种植，到冬天便长成熟了，一部分白菜长得紧一些，就用草把它们围起来等一段时间就变成大白菜，另一些白菜长得松，到了初春便长出了菜苔。

奶奶还在菜园的西南角种了几株指甲花，东南角的两棵杏子树和一棵冬青树也是从来都不动的，整个菜园都是平整的，干净的。每一年都按照上一年的规划进行布局，到季节就开始播种、施肥、除草。

外婆家的菜园永远让人无法猜测今年在东边种的黄瓜，明年是会种在哪里；前一年还种着粟子，第二年可能就变成了红薯，第三年又可能变成了一片高粱地。

外婆家的很多作物往往是套种的，比如红薯地里也可能发现香瓜或者洋高粱，南瓜和冬瓜通常都回混在一起，但里面可能会突然就出现了鹅米豆，向日葵可能零零星星地长在豆角架旁边，绿豆里面可能会发现一株小野瓜。

《朱湖》

外婆家的菜园从东边往西边是一个很缓的斜坡，从篱笆墙边慢慢延伸至水边，看上去似乎要从一个有限的世界去到一个无限的世界，那个开放的、连接着远方的菜园总是给我神秘感，诱惑着我总想往里面跑，总想发现点什么。

总之，外婆的菜园让人看上去似乎是一大片，实际上里面有很多漫不经心但让人意想不到的套种，总能让人在里面遇到惊喜。

尤其是靠近池塘的那一边，你不知道水里会长出什么草来，而且还可能有鱼游过来。在这里，可以经常邂逅蜻蜓与蝴蝶。

当然，我每次到水边也会更小心，因为不知道会不会遇到蛇。

虽然有时也会有点提心吊胆，但总是忍不住要探望，更忍不住要站在菜园眺望天边无尽变化的云，幻想着总有一天要穿过天边，走进天边以外的世界……

我们家的菜园篱笆是紧凑的，菜园的格局是井井有条的，布局合理的，永远不变的，就像奶奶给予我们这个家的安全感；但外婆的菜园是开放的，不确定的，变化的、神秘的和有惊喜的，就像外婆总能带给我们一些新奇感。

《朱湖》

在这片撒下一把种子就能长出一片庄稼的土地上，我喜欢奶奶带给我的安全感和确定性；更迷恋外婆菜园里栽种着惊喜、连接着远方的那份无限的神秘感，它让我永远都有企图冒险探究一份新奇的欲望……

《朱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