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识陈茶茶的时候,正值青春年少轻狂。
我一直认为男生在没有遇见自己心目中的那个她之前是没有性别的。就像我,在遇见陈茶茶之前,纯粹是个野猴子,地上跑水里游,只差没有长对翅膀直接上天了。那时候我的世界里就只有篮球、游戏、吃饭……那些情窦初开的少女情书到了我的手里,也只是一张带着香气的废纸,哦,对了,拿来擦屁股还有点咯人。
每次我说到这个的时候张兵就会在旁边笑我,张兵是我发小,我们光屁股的时候就认识了。张兵和我不同,或者说他和班上的所有男生都不一样。张兵一直的梦想就是当一名著名的作家,专门写武侠的那种。
我们还在背朱自清的《背影》的时候,张兵已经看完了金庸大师的“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了。在我们还在写流水账作文的时候,他就已经可以写出飞天遁地的爱恨情仇。那时他写的作文,老师读了都感概不已。
郭敬明在我们那个小地方风靡的时候,张兵就对我说:宋司明,你瞧着,总有一天,我会和小四一样有名,不,可能比他还有名。
2005年,我们正在读初中。郭敬明早就已经自己做主编了。
就像他相信我有一天比姚明还要会打篮球,我也相信他总有一天会写出了不起的东西。
梦想这种东西,不会比在孩子们的心中更加简单。
我们那地方是个工业小镇,水污染严重,家里水管里的水听说是直接从湘江河里抽上来的,不能喝。
我们学校有专门的水房,那是人工挖的水井,大部分学生会在上学的时候带上两个大容量的水壶,等到放学了,装满井水,带回家,这就是一家人一天的饮水了。
我是家中的么子,上面有两个姐姐,我是从小便娇惯长大的男孩,打水这种事,我从来不做。
张兵是独子,他妈妈是学校里的老师,父亲具体是干什么的,我也不太清楚。有时候我问张兵,总是会得到不同的结果,有时候他说他父亲在北京当丐帮帮主,过不了几天,丐帮帮主就变成了五毒教教主,再过不了几天又是要变的,问得多了也就没意思了。
我见过张兵的父亲,两次。都是大年初一去他家拜年的时候遇上的。很高,长像很粗,皮肤黝黑,瞧着就不像一个好人。张兵是真的一点也不与他父亲像,张兵长得小小个,白白净净的,带上眼镜就颇有一种斯文败类的模样。
喜欢张兵的女孩子很多,但是他谁也看不上。
我不一样,我初中的时候,一副流氓老大的样子。但奇怪的是,我收到的情书永远比他多。在他面前,我也只有这件事可以炫耀了。
后来。中考完了的那天傍晚,我们一起坐在天台上喝偷偷买来的啤酒,他对我说:明子,你知道为什么你收到的情书比我多吗?
我得意洋洋:因为喜欢我的女孩比你多。
他那个时候就已经像是一只快要修炼成精的狐狸了,扶了眼镜,特有一种语重心长的严肃感:别瞎想。人不同。就像你会给陈茶茶写情书,但是我永远不会。这叫风格。情书这种东西太不成熟了,其实我不想告诉你的,好多女孩都和我约好考同一所学校了。宋司明,你早就输在起跑线上了。
他的那些话化成了一把刀,正正地戳中了我的心脏。但是我还是装作不在意的样子:你就辩吧,我说不过你。
其实,我心里早已泪流满面。
那个把我从野猴子变成少年的女孩子啊,她喜欢张兵。只要她一个,就足够决定这场少年战争的输赢了。
认识陈茶茶其实还是因为张兵。
张家奉行的是男孩要摔打的政策,张兵很小的时候就帮家里做事了。他家里的饮水全是他去取的。有时候,天下雨,我打不不了球,便也会帮他一起去学校水房取水。
南方的下雨天其实并不像作家笔下写得那样美好。我最讨厌的就是下雨时候的小镇,到处都是水坑,打不了球也就罢了,更加的是雨水总会弄得人身上潮潮的,那种感觉就像穿了一件没干的衣服一样。每个人看上去或多或少地有些狼狈,平日里再漂亮的女孩,哪怕是打了伞在雨中走过,那些斜飘的细雨打湿秀发,也会变得活像是几个月没洗头发了。这让我心里难受地发慌。
下雨的时候,水房不会像平日里那般拥挤,排队打水的人零零星星的。这也算是我会愿意在下雨天陪张兵来打水的原因,天气好的时候排队打水的人挤得死死的,那队伍像极了一根打了一个个死结的长绳。
后来我无数次想,如果那天没有下雨,如果那天天气晴好,如果那天打水的人群拥挤不堪,我是不是就不会注意到陈茶茶了?
可偏偏那天下着不大不小的雨,打水的人很少,所以我一眼就看见了陈茶茶。她穿着一件简简单单的白色衬衫裙,提着一只暖壶,打着伞,像是从宣纸上走出来的仕女,动作随意简单,姿态美丽地近乎优雅。
我知道我形容地有点矫情,但是我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想到的词语比这还要矫情:佳人美如玉,皎皎世无双。
如果是她,我想我可以成为世间最深情的诗人。
她进来水房,收了伞,就拎着那只暖壶安安静静地站在我和张兵的身后。
她浑身上下瞧不出半点狼狈来。
我突然就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加速,好像打了几场球似的,喉咙发渴。
想要人家女孩注意到自己,但是又怕被她注意到。害怕自己的头发被雨水打湿了不好看,害怕自己穿得太随意,她会觉得我不是个好学生……怕的东西太多了,但是还是面红耳赤地偷看人家。
事后张兵打趣我,说我当时的那个傻样,活像是发春的野狗。
我一口气堵在喉咙口,差点把我噎死:你才野狗!
文艺少年不是应该最懂这种青涩的心动的吗?怎么能嘲笑!
我当时有些着急,想要不动声色地和人家女孩打个招呼——还不到做朋友的程度,但是暂时表达一下想要友好往来的心情也是不错的。
张兵那时候就站在我和女孩的中间,我几番示意他给我让个地,他却总也领悟不到我的思想。我有些沮丧,还从小一起长大的呢,一点默契都没有。
但我又不好意直言让张兵滚蛋,别妨碍我和女神交流——这让女神怎么看我?
后来挨到我们打水了,我终于找到机会溜到张兵的身后,直面女孩。
我很紧张,手都在发抖,然后我就听见一串陌生的干巴巴的声音从自己的嘴里发出来:要不我帮你吧?
人家女孩像是知道了我的紧张似的,有些腼腆地把手里的暖壶递给了我。
我终于体验到传说中的过电是怎样的一种感受了,在我碰到她手指的那小块皮肤上猛地蹿上来一种酥酥麻麻的感觉,这让我本来就加快的心跳跳得更剧烈了,好像只要我再稍稍张口,我的那颗心就会从我的心口跳出来。
我激动地手都不稳,头脑乱乱的,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等我回过神的时候,人家女孩亲手交到我手里的暖壶已经被我丢到水井里去了。
水壶掉进水井里的事常有发生,只是我从来没有想过会发生在我身上,而且还是发生在这么一个时候。
我几乎要哭了,转身就看见人家女孩的脸色都变了。
张兵看出来我和女孩之间的尴尬,好歹把自己手里的一个水壶给了女孩,说是赔偿。
从来没有哪个时候,我是那般地感激张兵的伸手援助,哪怕他曾经半夜来我家给我送手纸。
女孩一眼看到张兵,脸就微微红了,倒是没有再说什么。在我连连的抱歉声中转身,打伞走了。
那样地干脆利落,最后连个眼尾余光也没给我。
我当时太窘迫了,除了说对不起,我居然想不起来要问问人家女孩的姓名和联系方式之类。
所谓女色误人,但是有了女色,你哪里还想得起其他人不人的了。
几乎所有的女孩最后爱上的都是那个突然出现的莫名王子,至于原先的那个成事不足的黑马骑士,还是洗洗睡吧。
那次相遇之后,我到处打听那个女孩,后来通过篮球队友的朋友的同学的舍友的亲戚,我终于得到关于她的消息。
女孩叫陈茶茶。不是本地的,比我高一个年纪,学习好,在尖子班。
我得知了她信息的那天,大乐,忙找张兵一起去挑暖壶……我们的缘分因为暖壶错过,也可以因为暖壶开始,不是吗?
张兵有点瞧不起我这幅狗腿子模样,说随随便便一个女生瞧把我欢喜的。
我怒了,说:尖子班的女生是随随便便的?难怪我在学校呆了这么多年了,现在才遇到我的真爱,人家是好学生,人家整天坐教室里是读真书的,你以为像你像我啊,背着书包就是读书人了?
张兵说我无理取闹,是可耻的外貌协会。
但是老天作证,我看人不注重外貌的,关键还是看气质
买了暖壶,找到陈茶茶的教室。已经是课间了,但是人家尖子班里的学生个个坐的笔直,老师还在讲台上讲课。
见两个野孩子鬼鬼祟祟地在窗户边上晃来晃去,那老师拿着书就开门出来问我们是干什么的。
当时教室里坐着那么多的学姐学长,全部都往我们这瞧,我脸猛地就烧起来了。本来一件美好的青春少年之间的爱恋事件硬生生地变了味道。
那老师凶神恶煞的模样,活像是捉奸的丈夫。
幸好,张兵在老师面前都吃得开,不仅是因为他妈妈是老师,更多的还是因为人家都知道初二有个叫张兵的才子。
张兵特别诚恳地向老师解释,我们是来给陈茶茶赔暖壶的。老师认识张兵,又瞧见了我们手上的暖壶,这才皱着八字眉毛没有深究。
最后,我还是没有和陈茶茶搭上线,连面也没有见上。暖壶让那个老师点名叫张兵给送进去的。
只听说过追女孩是要过父母那一关,还从来没有听说过老师也来凑热闹的。
尖子班的人就是传说中的‘中国学霸’,我在陈茶茶的教室旁边蹲了近一个星期,也没有见过她几面,她好像就没有课间这种东西。
每次遇见她,她不是在去吃饭的路上就是在去厕所的路上,人有三急,我总不能这个时候去拦她。就是逮着她从食堂回教室的时候,她身边也是跟着几个玩得好的女生。
在她之前,我从来不知道追一个女生原来是这样艰难的一件事。
再后来,她快要中考了。
我那时候急得嘴角都冒泡:中考完了,我和她之间就真完了。
于是上蹿下跳地找人给我出招,还是那招:给她写情书。
情书这种东西,我收到的多了,但是给人送情书,还是头一次。
我照着别人给我写的情书的样式,给她写。写了几封,好不容易才都送出去,却是石沉大海,半点回应也没有。
写情书这件事,我没敢和张兵说。虽说我和他从小一起长大,但也免不了从小争到大,张兵那时候还没有追过女生,更别说这样低声下气地给人家送情书了。我要是追上人家女生也就罢了,可是那时我费尽心思,人家女生可能还不知道我是谁。
情书刚送出去的那段时间,我总是在想陈茶茶会给我怎样的回应,但是从来没有想过她会什么反应也没有。
当时年少,心里装着这件事,整个人都焦躁得不行。胸口像是装着一只八爪蜘蛛,在我心头不停地挠,挠得我心头生疼,心里烦躁。有时会怨恨她故意吊着我,又怨恨她知道装作不知道的样子。但是所有的怨恨,在我见着她人的时候就全都消失不见了。
那个女孩啊,我喜欢她。
我开始反思,是不是我写的情书不好,后来仔细想来想去,就真的觉得自己的情书没有写好,不够生动形象,没有将我对她的那种深沉的爱恋表达到淋漓尽致的地步。
后来,我将翻阅了整整一本新华词典,又参考了无数言情小说。终于写出了一封自己都觉得感动的情书。
陈茶茶,你是人间三月天。
我已经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
孤单不是与生俱来的,而是在看见你的那一刻开始。
如果你愿意,我想和你在一起。
简单明了,又有文采。
什么我爱你,我想你之类的俗气,在这封情书上瞧不见半分。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已经成为这个世界上仅有的文豪了。
情书送出去的第二天,我和张兵刚吃完饭往教室走,路过公布栏,瞧见那边挤着一堆人,我一眼就看见了站在其中的陈茶茶。
我那时候兴奋啊,以为是陈茶茶要公布和我在一起的消息了。
我整个人都在发抖,狠狠地拍了一下张兵的肩膀,声音都变调了:瞧!陈茶茶!
可能是因为我太过激动,于是下手也没了分寸,张兵直接被我一掌拍地打了个趔趄,他火了,对我说:陈茶茶怎么了?她还给我表白了!
我懵了,只是呆呆地回了一句:开什么玩笑!
开什么玩笑!
三角恋这种恶俗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我的世界?。
你说,陈茶茶喜欢谁不好,偏偏要喜欢陈兵。
你说,我喜欢谁不好,偏偏要喜欢陈茶茶。
没有什么事情能比我喜欢的女孩她喜欢我发小还要让少年时的我觉得震惊了。
震惊之后就只有伤心和难堪。
根本没有什么陈茶茶答应和我在一起的消息。
我送她的情书被她的朋友光明正大地贴在学校公布栏里,她朋友还言辞凿凿地放话,不准我再骚扰陈茶茶,否则她就要告老师了。
我出名了,几乎每个认识我的人,在看见我的时候都会冲我来一句:噢,宋思明,我已经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了。
从那天起,在这个巴掌大的小镇里面就再也找不到我的脸了。
晚上回到家里,姐姐们和妈妈告状,并且在餐桌上绘声绘色地朗诵起我的那封情书。
每个人都会提起那句石榴裙下,我觉得很委屈,拜倒在女孩的石榴裙下,这句话有毛病吗?不是很正常的吗?
张兵是其中嘲笑我最厉害的人,我不能反驳他,否则他就会拿出我那句石榴裙下的话大声朗读。
所以说,以后交朋友还是要擦亮眼睛看清楚,比自己聪明的不能交,比自己学问好的不能交,比自己能说会道的不能交。不然,朋友就可能会变成你命中煞星。
好在我脸皮厚,从小到大做的那些破烂事用筐都不一定装得下,再多这一件也不多。只是以后,我就死了那条想要和陈茶茶在一起的心了。本来想好要做她的骑士为她披荆斩棘的愿望也只能笑笑抛到脑后,再也不想起。
后来,我对已经和陈茶茶考上同一所高中的张兵说:不管怎样,我还是喜欢陈茶茶。
是啊,我还是喜欢她。因为她是那个把野猴子变成少年的女孩,只这点,就足够她在我心间呆上足够漫长的岁月了。
谁说少年不识愁滋味?只是可能他还没有找到他喜欢的那件石榴裙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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