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在夏日的最后一天,整个漫长的夏天转眼就要过去。窗户外面到处是绽放的烟火,空气里充斥着纸屑燃烧的味道,街上挂满了闪烁着的彩灯,到处都是欢闹的人群。我所住的小镇,一直保留着这样的习俗,要在夏天结束的时候,举行盛大的烟火会。到底是在庆祝着什么呢,没人说得清,但是整日里忙碌压抑的生活,难得有这样一个机会,尽情狂欢,谁又在乎理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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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赤裸着身体,坐在电脑前,一边喝着冰好的啤酒,一边不停地抽着烟。房间里没有开着灯,最近的我喜欢上了这种感觉。幼小的虫子,挥舞着翅膀向着手里的烟蒂扑来,明知道会被烫伤,还是止不住好奇,做着自杀一样的游戏。
一开始,我很费解这种行为,为什么明知道会死掉,还是要奋不顾身的冲过去呢?直到有一次,手里的烟掉落在身体上,皮肤发出轻微的声响,那是一种奇妙的疼痛感,很难以说明白,但似乎在短暂的灼伤以后,回归到现实的重量,会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那时的我才一点点的意识到,这种行为的意义。
镜子里的自己,皮肤被晒得黝黑,一整个夏天,我都和静子呆在一起。我们走遍了整个小镇,并不是说,这里是怎样的繁华,或者说是个怎样大的地方。我们所去的地方,似乎都被隐藏在城市的角落,是一些没被人发现或是遗弃的废墟。
有时,我们驱车来到郊外的水库,那是年代久远的建筑,大团的水草铺满了水面,水泥建造的堤岸已经布满青苔,在夏日阳光的曝晒下,有一种腥甜的味道。我坐在太阳底下,看着静子赤着脚坐在岸边,河水漫过她的脚踝,倒映在水面上她的影子,被不时经过的风,吹皱成一圈一圈破碎的画面。在空无一人、寥落的荒原里,时间总是会失去意义。我拿起手里的相机,拍下一张她的背影,由于曝光过度,只留下一圈模糊的光晕。
在落日的余晖里,静子坐在我身旁的座位上,头歪向一侧,安静的睡着。她均匀温热的呼吸,犹如一棵在水底不停摇晃的海草。窗外的景色在不停的后退,路长的像是没有尽头,一切都陷在了时间里,仿佛我们要一直不停的走下去。
醒来时,阳光像往常一样炽烈,夏天并没有随着烟火会而消失,这个城市没有冬天这样一个季节,空气里还是一样闷热的潮湿。我起身走出房间,天空里有不成形状的云朵。锈迹斑斑的信箱里躺着一张照片,是第128张。
我像保持着固有的习惯,把照片扫描进电脑里面,按照日期排列整齐。通过一种编辑软件,一张张排列整齐的照片,变成了一小段影像。那上面起初是静子可爱的表情,她是不常笑的,那是在她转身过来抓拍的画面。照片里的她,带着一点责怪,却十分可爱的模样。
我把照片设定为12画格,这样每张照片就相当于12分之1秒。随着影像的播放,画面上的静子,表情变得慢慢凝滞,她安静的躺在布满沙土的黑暗角落,身体慢慢变得腐烂,起初只是一只幼小的虫子,爬上了她的身体,然后是越来越多的黑色的幼小的虫子,渐渐地,她已经失去了作为人的轮廓。
每天早上,我都会在信箱里收到一张照片,对于我来说,影像不过是又增加了12分之1秒,画面里的虫子越来越少,而对于静子来说,她已经彻底的消失,连虫子也已经不再啮噬她的身体。
我没有把照片的事告诉别人,因为在警局的说法来说,静子属于失踪,而只有我知道,她是被杀的。一定是寄来照片的人杀死她的,所以,我必须要找到凶手,也只有我一个人,能够找得到凶手。
静子是在几个月之前,忽然失踪的。有天,她母亲打来电话,问我是否知道,静子去了哪里。我回答说,自己一直呆在家里,并不知情,她随即挂断了电话。得到静子失踪的消息,还是后来从警察那里,因为我是她的男友,也被当成了调查对象。
静子出生在单身家庭,她说,母亲是个亲情很淡薄的人。所以她从小的脾气也很奇怪。说这话时,我们站在一座快要关掉的动物园里面。隔着高高的铁网,有几只脏兮兮的猴子,分吃着她投递的食物。这时,她忽然转过头望向我,“听说这里就要废弃了,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来这个动物园了。”她说自己小时候母亲,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带自己出来玩,就是这里。
我拿着静子的照片,四处打听她的下落,当然,照片上的她还是往常的模样。我不停地向路人打听着,“您见过这个梳着短发的女孩吗?”我把手里的照片塞给陌生人,“还有这个戒指,对的,是我买给她的,她是我的未婚妻。”在起初失去她的日子里,我陷入巨大的悲痛。而我不断地收到,寄来的静子的照片,一定是他杀死静子的,这么想着,虽然警方已经停止了调查,可我非得找出凶手来不可。
我每天不停的在城市里游荡,向每一个路过的人打听静子的下落,我的皮肤被晒得更黑,眼颊深陷,更加消瘦。那些路人,都摇着头说抱歉,脸上带着漠不关心的表情。我像是个失去至亲的孩子,迷茫的在街头流浪。有时会在一个地方停留很久,有人报了警,警察来了也会认出我来,他们一边安慰着我,一边流漏出同情的眼神。
我没有停止寻找,辞掉了工作,积蓄也即将耗尽,或许不久我就会被从公寓里赶出来,那又怎样,大不了睡在车里,没钱了就去打劫,可无论如何,也要找到杀死静子的凶手。
在傍晚的时候,我坐进驾驶室,驱车沿着公路,慢慢的穿越城市,一直向着远处开去。阳光照在身旁的座位上,像那天我带着静子去那即将荒废的动物园的时候,一张被卷成一团的照片,被丢弃在那里。我把它在手心慢慢展开,照片里是静子回过头来的画面,她露出带着一点责怪又很可爱的表情,四周是一片昏暗。我开始在车上疯乱的寻找,在扶手箱里,有一张加油站的收据,上面写着日期,是静子失踪的那天。
她一定去过那个加油站。说不定,是什么人开着这辆车绑架了她。她一定是以为开车的人是我,才会失去警惕。
像忽然得到某些启示一般,我驾着车一路飞奔着开出城市,按着地址,找到那里,是在郊区很偏僻的地方。一个留着胡须的中年男人,收拾着东西,快要下班了吧。
我焦急的把手里的照片拿给那男人看,“请问您进过照片里的女孩吗?”
男人显得有些不耐烦,“她,是吗,见过啊,不过时间很久了,说是往西边去。”
“往西边去?那她坐的是什么样的车。”
“就是你这辆啊。”
“我就知道。”
“可是,开车的人就是你啊!我这样回答,你满意了吧。先生,你每天这么来一遍,可真有意思,你不嫌烦吗?已经好几个月了,虽然说,你是熟客,可也要适可而止啊。”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是我,那天,我明明一直在家里啊。”男人没理会我说的话,挥着手让我离开。
我发动引擎,路边出现熟悉的杂乱无章的矮小灌木,眼前出现一条荒芜的小路。
那天,静子对我说,开进去看看吧。我们驱车沿着小路,行进到很深的地方。在一小片树林里面,有一间荒废的木屋。我们推开木门,空气里有潮湿腐烂的味道,静子站在窗口的位置,四周一片昏暗,我掏出相机,拍下一张她的照片。
“闪光灯很刺眼呐!”她转过头来,带着责怪的可爱表情,语气强硬,接着把拍好的照片在手心里揉成一团。
“我讨厌这样。”她说。“忘了我吧”
“什么意思?”我问静子。
“反正我已经对你没有感觉了,就是我已经不爱你了,明白吗?”
我推开木门,光线昏暗,空气里有腐烂的味道,在地面上,有一个不大的土坑,沙土覆盖着静子的身体。我按下快门,拍下一张她的照片,画面里的静子,已经失掉了,可以称作人类的轮廓。
是我杀死了她吗?我的脑袋里一片空白。
夜已经变得很深,我驾车沿着公路返回,周围的树木变得一片苍白。是我杀死了静子吗?我才是凶手吗?是我不停的拍着她逐渐腐烂掉的身体吗?我一遍一遍的追问着自己。
而警方已经停止了调查,只要我不说出真相,就一定会安全的躲避下去的吧。
车窗外的景色,在飞快的倒退,坐在我身边座位上的静子,已经失去了温热均匀的呼吸,那张照片被放在那里。而她的身体已经慢慢的腐烂干净,再也没有人知道真相,我也会继续扮演着痴情的无辜角色,继续寻找杀死静子的凶手,那些白痴的人,还会为我的痴情报以同情。
这样想着,我在夜色里用力的踩动油门,那张放在我身旁座位上的照片,变成了她的模样,转过头来,带着责怪又可爱的模样,望着我,她轻轻地伸出手,抚摸着我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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