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我要的花不必开

作者: 时间里的安 | 来源:发表于2017-04-15 15:06 被阅读123次

    我们希望有个人,免你伤,免你痛,给你依靠,给你温暖,让你不必流离失所,颠沛流离。

    也曾有些人,免去过你的忧伤,免去过你的疼痛,给过你坚实的肩膀,给过你温暖的信赖,让你有过停泊的港湾,有了歇息的天堂。

    后来,他们都只是从你的全世界路过。

    1:

    吃过晚饭,收拾妥当,我看小颖在自己屋内写作业,同她打了声招呼,我就出门了。

    这些年养成习惯,晚饭后顺着广场,或街道漫无边际地游晃。看天,看地,看高楼,看人,或什么都不看,站在某个地方发会呆。

    小颖没上小学之前,晚上没有家庭作业,我们娘俩一块。自从上一年级,家庭作业各种各样,书本上的,手工制作,课外阅读,种类繁多。有一段我几近崩溃,很多年养成的习惯,生物钟已养成,一下打乱,直接影响睡眠和心情。为了女儿,我忍了。

    等女儿白天上学,我再出门,这时候,所有的节奏是忙碌的,连风都急匆匆地,少有闲人,即便有,也是三三两两的老人,小孩。像我,年轻的少妇,闲转,异样的目光令我受不了。

    小颖渐渐养成习惯,一个人在家做作业,需要我辅导,留着我溜达回来,共同解决。那一天有手工制作,会提前同我说,白天我把材料准备好,我们母女,齐心协力完成。

    小学三年级的女儿很乖巧,似乎能穿透我内心,懂得我的需要。晚饭后,我不出去,她会提醒,“妈妈,你的美好时光哦!”我笑。上了瘾的,改掉真难。

    今天,晚霞的晕圈真美,琉璃色的大圆盘,擎在西边的天幕。通过窗户,看到被霞光映照的城市高楼,像佛祖镀上了金线。我的心,几乎要跳出来。

    我暂别女儿,走出小区的门。几乎是飞一样的在街道走,走到城市西边的大山,那里空气清新,登高看,别有一番滋味。广场上已经很多人,老老少少,男男女女,高高低低,灯亮起来了。

    感觉晚霞就在不远,真想奔向它跟前,好好看看它,为什么那么完美。我快速走着,身边仿佛有个影子跟着,那影子也是快乐的,我回头,所有人都在玩乐,没有谁注意我。这样的感觉已经很长很长了,好像在小颖小时候都有。开始觉得是不是坏人,后来发现是保护神一样的贵人。有一次,我和小颖玩得尽兴,回家晚了,有喝醉的故意为难,不一会,警察竟然来了,说有人报案。这么多年,我们母女平安无事,可能来于无形的保护。也许,上苍有好生之德,知道我们母女可怜,派了守护神来。

    广场的音乐响起来,我踏着节拍,让心跟着炫舞,这是属于我的自由地带,没有谁可以侵犯,没有谁能够进入,无须谁懂得。大频幕正在播放《我是歌手》,里面的每一位都倾情演唱,唯恐被淘汰出局。“下面有请民歌王子,赵磊,他带来一首特别好听的民谣歌曲。这是他生活的真实,阅历之后的升华------”

    “让我掉下眼泪的

    不止昨夜的酒

    让我依依不舍的

    不止你的温柔

    余路还要走多久

    你攥着我的手

    让我感到为难的

    是挣扎的自由

    分别总是在九月

    回忆是思念的愁

    深秋嫩绿的垂柳

    亲吻着我额头

    在那座阴雨的小城里

    我从未忘记你

    成都 带不走的 只有你

    和我在成都的街头走一走

    直到所有的灯都熄灭了也不停留

    你会挽着我的衣袖

    我会把手揣进裤兜

    走到玉林路的尽头

    坐在小酒馆的门口”

    我呆在屏幕前,望着这个有些沧桑的男子,听着他厚重嗓音里发出的每一字。“成都,成都,带不走的,只有你”。我的眼泪哗一下涌出。等歌曲唱完,我还愣在那儿,小颖的微信发来“妈妈,我作业写完了,你怎么去那么久?”

    与刚才的欢天喜地不同,我神情落寞,强压眼泪回家去。

    我们寂寞,我们孤独,我们空虚,我们无聊。

    我们在时间里,把热情换成冷漠,把滚烫变成淡然,把熟悉变成陌生。

    我们渴望,有人挣救,有人突然降临,有人偶然邂逅。

    希望一场再来的雨,滋润枯竭的灵魂,早已麻木的心灵。

    希望有个人,在心灵的后花园旖旎葳蕤,打破时间的沉闷,消除俗尘的无奈,消融停止的心跳。

    我们总是愿意,想象一个人,假想一个人。

    2:

    “姨婆来了”,小颖打开门。好久没有来的小姨来了,满面春风,脸色红润,一看就是喝足了恋爱的米酒酝酿成的。

    小姨:死丫头,连电话,微信都不来一个,忘恩负义的家伙,我不给你电话,你永远不会先给我。”

    我:冤枉啊,冤枉,给你电话总是占线,发个微信怕添麻烦,打扰你们的好事。我里外不是人,颖颖救命。”

    小颖:妈,姨婆,我都长大了,你们还像小孩。一见面就掐掐,前世冤家吧!”

    小姨:我们不仅是前世冤家,还是今生,来是冤家。作战到底!”

    我:我可不想与你再续前缘,你有你的冤家宝贝,我不能夺人所爱。嘿嘿---”

    小颖:三个女人一台戏,我看就你们两位就够了,奴家告退了。”

    小颖进了里屋,我一本正经对小姨说:“形势一片大好,爱情的力量真是伟大,一会孟姜女哭长城,一会桃花灼灼红艳艳。”

    “去,没个正形。”

    “我要在你这儿住一些天。”

    “你的大别墅不住,来这儿小地方。”

    “别怕,一应开支都有我负责,小颖的学习说不定我还能帮忙。”

    “没有回答我问题。”

    “别问了,让住不住。”

    “说哪儿去了,我还不是住你的,吃你的,你不赶我走,就万岁了。”

    小姨住在家,我有作伴的,白天各忙各的,她在干自己的事,我在爬格子,中午小颖不回来,我们两个女人,凑合着吃,然后继续忙。晚餐比较丰富,小姨是理家能手,屋子收拾洁净,做饭好吃,没几天,觉得自己胖了好些斤,直嚷嚷减肥。

    晚上我不再有后顾之忧,家里有小姨作伴,小颖的问题不需要我帮忙。我可以在晚饭后,多些时间走走,然后得到更多的灵感,第二天写东西特别顺手。

    那影子始终在我周围,我有种特别的依赖,之所以每天出来,可能就是害怕那个影子见不到我,它慌张。我知道它进不去小区的门。 我所住的小区,虽然不是最高档的,也属于中上等,物业很负责,不刷卡任何人不能入内。我只有出来,它才能看到,我回去睡眠就特别好。尽管我从来看不到那个影子是谁?曾经很想知道,后来发觉我无论用何种办法都不能找到线索,又知道不会受伤害,便不了了之。

    小姨在我这里真有常住的打算,一应物品都搬来,我打趣,不怕心上人着急。她只是笑。

    两个星期后,我发现小姨在呕吐,女人的直觉是:小姨怀孕了。我问,她说是。

    “那人怎么说?”

    “什么都没有说,担心我出事,就让我躲你这儿。”

    “哦!他------算了,你要注意,高龄产妇容易危险,以后家务活你不要做了,我做。‘

    “算你有良心,这个世界最安全,最踏实的地方就是你这儿了。”

    女儿放学,嘴里哼着歌,

    “让我掉下眼泪的

    不止昨夜的酒

    让我依依不舍的

    不止你的温柔

    ---------------------”

    我眼泪不由自主涌了出来,小姨看到,忙打岔制止小颖的歌唱。小姨懂得我的心结,我明白小姨的心事。

    3:

    “你好,你的小说《废墟里开出的花》已经在网络上上线,阅读量不错,粉丝暴涨。如果可能,联系出版社出版,或拍成电影。”

    一个微雨的早晨,对我有知遇之恩的瑀哥电话告知。

    在我最落魄,最无望的时候,我大量的写文,然后不停的投稿,希望挣得稿费安置自己,安置自己的女儿,安置自己的灵魂。大多的稿子石沉大海,在我就要崩溃的时刻,瑀哥给我回信,嘱咐我稍微改变一下叙说方式,我的文字一定能够大有前途。我像即将死亡的人,找到救命的灵丹妙药。调整思路,重新来做,果然,我的文字在不久收到很多编辑的青睐,稿费微薄,但漫天飞来,吃喝够了。

    我们成了忘年交,不常联系,但记在心里。

    放下电话,我陷入死一样的宁静。

    那个永世难忘的时刻。

    “宝贝,别怕,我在,坚持住,会有人救我们的。”

    “我怕,我怕我们出不去了,会死在这儿。”

    “不会,你不是说要考四川大学,我就在四川音乐美术学校,我们还在一个城市,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可是--------”

    “宝贝,没有可是,不要多说话,保持体力,等待救援。”

    “妈妈,妈妈,起来了吗?今天不是要带我去科技博览馆吗?再不起来,去晚了,人太多。”

    “哦,起来了,起来了。”

    差一点忘了,我赶紧起床。小姨昨天被那个人接走,说是去国外做胎检,有钱人就是任性,检查也要飞到国外。我怀着女儿的时候,从没做过检查,还在生产线工作,直到女儿出生。

    周末,路上人真多。蒙蒙细雨,挡不住一颗颗蠢蠢欲动的心。

    位于东城的科技博览馆,是市里刚刚落成的工程,簇新的建筑群落,设施齐备的现代化工具。听说里面的各种新科技应有尽有,女儿早就要来,我总是推三堵四,若不是这一次她的家庭作业是写一篇游览科技博览馆见闻,我会找个借口推辞。

    路上堵车,我走了将近一个半小时。馆门口,排一长串队伍,大都是家长领着孩子来的。我们买了票,跟着蚂蚁似的队伍,终于进去了。

    哇,好开阔,令人眼花缭乱。

    女儿拉着我的手,一会让我拍下这个,一会让我拍下那个。讲解员用高音喇叭在不停讲解,引得孩子们围着她团团转。

    “这是最新开发的人工智能和生物工程,在未来世界,人类将被进化成更高等的智慧生物,让生命不断延续直至不朽,再配置上一个能够适应不同星球乃至星际间生存的躯体。死亡只是一种选择?”

    好科幻啊!若真是如此,人类越来越多,地球能盛的下吗?地球真的要爆炸了。

    “这是变形金刚,能变幻出你想要的一切,来,那个小朋友试一下。”

    讲解员的声音一落地,迎合声接二连三。

    拉了一位就近的小朋友,讲解员问,“你想变什么,它就能变什么?”

    小男孩,一会说苹果,一会说香蕉,一会说铅笔,---------真的变出,太神奇了。

    “变个爸爸”

    小男孩大声说。

    机器发出男人的声音,“我的孩子,你在哪儿?”

    “真像爸爸的声音。”

    颖颖拉着我的手,“我要是在近旁,我也让它变个爸爸,就声音都可以。”

    我的眼前浮现出,那个清秀,文弱,文雅的男子。他总是用他李敏镐似的小眼睛望着我,然后说:“丫头,脑袋进水了。”

    我恍惚觉得那双眼睛就在周围,我回头望望,都是陌生的眼睛。可我分明觉得,那眼睛就在周围。

    走出展览馆,小颖心情大好,翻看我拍的照片,嘴里嘟哝回家有得写了。

    雨停了,太阳出来了,金灿灿的,空气格外清新。天很蓝,白色的云朵在天空这儿一簇,哪儿一堆,好像在开家庭会议。

    我领着小颖在一家西餐厅用晚餐,准备回家。这时电话响了,是久不联系的妈妈,自从跟我断绝父女母女亲情,他们就从我视线消失。最近几年,不知那里打听到电话,毕竟血脉亲情,打断骨头连着筋,感情还在。

    妈妈说爸爸有病,你弟弟要买房,能不能借点钱。我说好。多年不见,不回家,亲人之间变得客套。

    我顺路拐进银行,给家里回了二万元。我积蓄不多,指望稿费养活,新书版权所得。所幸小姨常给小颖零花钱,家里开支小姨总想法设法填补。若不是小姨,我连住的地方都没有。

    有一个陌生的号码,时常汇款,从小颖周岁开始,基本没有间断。这些年算下来,大概十多万元,我疑心汇错地方,一分钱都没有用,存在卡里,假如有人来认,我就全部还回。

    4:

    小姨是第五天回来的,到家一脸喜色。

    “胎儿正常,各项指标都好,是个男孩。”

    “好,可以跟小颖作伴,你也有了依靠。”

    我们做了一大桌子菜,表示庆贺。

    “不,不,你不要走,不要走------”

    “妈妈,你又梦魇了。”

    午睡的我,做了同样的梦,其实不是梦,是事实。

    “宝贝,好好活着,记得我们的梦,记得我们的约定。”

    “我冷,好冷好冷,觉得是不是死了。”

    “傻丫头,还活着,好好的-----来,你看”

    他用他的唾液滋润我的嘴唇,我舔舐着,浑身有些力量。他的唾液越来越少,我渐渐昏迷,以致失去知觉。

    醒来,我躺在洁白的床单上。爸爸,妈妈,弟弟,大姨,小姨都在。

    “他呢?他在哪儿?”

    “不知道,管好你自己。”爸爸厉声说。

    “醒了就好,你已经昏睡三天了。”小姨对我说。小姨比我十几岁岁,总是像姐姐一样疼我,在所有姐妹中,我们两个最投缘。

    “青衣,又在乱想,看我买的儿童内衣,早点给宝宝备下,免得到时候慌张。”

    小姨叫我,我从沉思中醒来。

    “好,好,这样省去我很多麻烦,否则又是我的任务。”

    “死妮子,就你鬼---”

    “嘻嘻嘻---------”。

    小姨是在她回来的第三天出的事。那一天,我恰好去出版社商谈《废墟上开的花》这本小说的出版,以及一些相关的修改工作,一大早就走了。

    中午,瑀哥邀请我一起跟其他编辑吃饭,我给小姨挂了电话,嘱咐她冰箱有食品,自己做点吃。

    下午,一群人热烈商议,讨论,时间不知不觉过去了。一看,都快五点了。要接小颖,同他们打个招呼就准备走,这时,电话来了,是小姨,她说:“你不用急,我去接小颖。”

    我放心不下,心里隐隐约约发毛,这样的感觉从来都没有。

    开着车在路上,思维混乱。

    刚刚走到小区附近的小道,电话叮铃铃响起来,只听小颖大声喊:“妈妈,妈妈快来,姨婆出事了。”

    我飞也似的,从车里跳出,奔向女儿所指的地方。小姨倒在地上,身下一滩鲜红的血。我脑子一蒙,要晕过去,定一下神,拨打了急救电话,我抱着小姨,大声喊叫她的名字。

    “要保住孩子,保住孩子------”小姨说完晕了过去。急救车呼啸而来,拉着我们奔向医院。

    小姨命保住,孩子没了。医生说再来晚一步,母子二人都不行的。

    没孩子的小姨魂似乎丢了魂,那个我应该叫姨父的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匆匆忙忙。

    他在处理家务,准确是在处理案件。

    把小姨撞到在地的那个人是他的儿子。小颖聪明地记下了车牌号,红色法拉利。其实红灯处的摄像头有清晰的记录。

    人家根本就不想逃,每过一个红绿灯,对着摄像头张牙舞爪的笑。

    警察很快找到他,带他去拘留所,不用严刑逼供,人家全盘托出,就是我撞得。人死没,死了我赔。一副旧时代恶霸地主的样儿。

    那个人给小姨讲,不要起诉,不要追究,我就这一个儿子。

    小姨只是哭,

    “我的儿子呢?我的儿子没了怎么办?”

    “你还年轻,等养好病,咱们再要一个。”

    “再要一个,再让你儿子撞?”

    “不会有下一次了。再有,我把你带国外,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那里还有下一次,小姨子宫严重受损,在清除体内血块时,连子宫都切除了。

    这辈子,再也不可能怀上孩子了。

    冷静之后的小姨没有起诉,不追究责任。

    在家养病的小姨,整天不说一句话,我吓得不知道如何。让小颖多陪陪她,说会话,她才有点笑脸,否则一句话都不讲,坐在那儿一动不动,躺在一动不动。

    瘦俏的小姨更瘦了,我怕闷出病,带她出门,她不让。让她看电视,她不看。同她说会话,她讲一会就沉默。

    我知道孩子对小姨的重要性,那是她的心血,爱的结晶。

    小姨从十九岁跟着那个人,一晃二十几年过去,青涩稚嫩的小姑娘,变成饱经风霜的中年人。任谁都无法接受终于有所交待的爱的见证。

    小姨的漂亮不止在脸蛋,身体里浑身透着一股勾人魂魄的韵味。小姨上学绝对优秀,可无法安心上学,男生给他的纸条不计其数。有人拦截,有人无端争风吃醋,有女生忽然叫骂小姨狐狸精,勾人男朋友。

    小姨厌倦了这种生活,退学出门打工。做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她命中桃花劫的酒店。那次,接待外商,原本人员齐备,对于刚刚到来的小姨是不可能参加的。谁知,有个人家里临时有事情,领班拉她做顶替。

    也许就是命中注定。业务不熟练的小姨,在端茶水时不小心撒到一位男士身上,男士抬头,看到小姨惊吓却无比清纯的脸,瞬间迷上了她。

    没有被处分,反而被调到舒适的工作环境。

    小姨被送去学设计,是那个人出资,陪伴。那个人是真爱小姨,并不想她是一只被圈养的金丝雀,一无所成,无所事事。

    小姨彻底沦陷,陷在爱的漩涡。

    那个人有妻子,有儿子。可是,爱有道理讲吗?能够讲得清楚的爱是爱吗?

    过度钟情一个人的时候,眼睛会被蒙蔽,因为钟情使人发痴发傻。

    人世间,有一种爱,不奢望地久天长,只愿有你,只愿你在,就好。

    你呢?在哪儿?

    “抱紧我,抱紧我,我冷,冷----”

    “别怕------宝----贝,我在------永运--------在-----你------身边-------”

    “我--------不行了,我----------”。

    再一次昏迷,不知道是第几次,第几天。

    我们的力气几乎耗尽。我在他的怀里,贪婪享受一点点的暖,而他的身体的暖也在一点点散去。

    “我们,在一起,死,也好。”

    “不会,不会,你要活下去---。”

    “不求同年同月生,只求同年同月死。”

    -------------------------------------------

    5:

    古代战场上,一个士兵被敌人的箭射中了,他的同伴赶过来救他,发现这个箭射中的兵不但没死,甚至不痛不流血。大家把他身上的箭拔起,他原来患在别处的病反而被治好了。

    后来,又有一个兵这样。

    后来,又有许多兵这样。

    有一些心思敏锐的兵细心观察,留心研究,发现了穴位对人体的治疗效果,发明了针灸疗法。

    人生亦是如此,我们有时被射中,反而救了其它的对方。

    小姨跟那个人分手了,二十几年的相伴,里面不只是爱情,还有亲情,然而终究不属于自己,无论爱情,或亲情。

    他有家,有儿子。

    他不能离婚,他不会离开他的儿子。

    总有一个人要走开,成全另外一个人。

    这个人只能是小姨,因为,小姨一无所有。一无所有的人才能无牵无挂的彻底告别。

    小姨要出去散散心,我不放心,要跟着去。小颖又无法安置,只能作罢!

    也好,一些事情的解决依靠外人不能,自己内心的伤要自己去疗。

    我们的生活步入原始。

    小颖上学,我在家写作。晚上,去天地吸收精华。

    有一次小颖回来,跟我说:“妈妈,我最近老觉得有人跟着我,回头又没有见。”

    我大惊,莫不是,那个跟我的人,在跟小颖。不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吧!

    “不会吧!白天那么多人,光天化日之下,谁敢啊,是不是最近学习有压力啦!”

    “不,我确定,你不是说女人的第六感觉特别准确吗?”

    “你还是小女孩,不是女人啊!”

    “女孩不是女人吗?书上说,小孩子的感觉才敏锐呢?我做梦都梦见,梦见一个特别丑陋的人,在我上学的路上拦截我,叫我女儿,女儿-----好可怕?”

    “那妈妈上学送你,放学接你?”

    “不用,我只是同你说说,有同学一起的。”

    小颖有着同龄孩子少有的成熟,她总是能洞察人的内心,从小极少对我提出过多要求。是不是在单亲家里长大的孩子都有这样的特质吧!

    我对小颖的担忧没有减弱,反而增强,我几次偷偷地跟在她后面,看看有没有人跟随她。害得我的神经高度紧张,晚上出现失眠,多梦。

    梦里有个人,长得丑陋,坐在我身边,但很温柔,望着我。

    跟踪一个月,没有发现什么,我的警惕放松,加上新书的校对,其它的约稿,我回复常规。

    《废墟上开出的花》获得无数粉丝热捧,新书即将出版,出版社邀约我做个访谈,大力宣扬,以求得将来大卖。几次推掉,我还没有做好准备,准确是我仍没有走出心的桎楛。

    我从那场死亡里走出来,惊心动魄的一幕,从未走远。我时常梳理心情,沉浸在书海,写文字的重复繁重中,就是用文字来救赎,净化。

    在文字里,有光,我只有在光亮里,才不去想,不回头,不回忆。

    小姨来电话,她打算出嫁为尼,在一座寺庙修行,具体地址不要我告诉任何人,包括那个他。她把所有的钱财一部分捐给寺庙,一部分过户到小颖的名下。我所居住的这房,小姨早就过户给我们,给我们娘俩一个安身的居所,一个能够停靠的港湾。

    在我即将崩溃,要走向绝境的时候,是小姨收留了我。当时,爸爸,妈妈,家人都视我为凶神恶煞,败坏门风,给他们面子上抹黑。要我做选择,要孩子,还是要家人。我如何选择,我唯一的选择是留下我的骨肉,那个在我生命中来了又走的人留下的唯一瓜葛。我怎么忍心。

    “让我掉下眼泪的

    不止昨夜的酒

    让我依依不舍的

    不止你的温柔”

    2008年,汶川地震,我和他,被埋在废墟里。我们依靠彼此的体温,彼此的爱意,活到救援部队救出。我活了,他死了。据说我们在一块梁柱下,救下我,他被第二次踏伤,血肉模糊。

    我醒来,去找过他的父母,他们不再那里,邻居也不知道那里去了。

    我想要在他的坟前祭拜,找不到他的坟冢。

    他从我的世界路过,匆匆而去。

    我养成习惯,不随便吐唾液,我觉得,我的身体有他的,我只有咽下,才把他对我的爱,我对他的爱,一同珍藏。

    我理解小姨,如同她理解我一样。

    我生下小颖,决定寻死。没有爱的灵魂就是行尸走肉,没有爱的人就是沙漠即将被风沙掩盖的一株小草。

    小姨说,你还有爱,还有爱的人,只不过换了一种方式,换了一个人。他把最好的礼物送给你,要你继续生活,延续爱。小颖,就是他送给你的,给你的最真最美最好的爱。

    我活下来,为了小颖。为了他。

    小姨?她今生今世最爱的人不属于她,她唯一有希望的爱的延续断送在爱的人的亲人手中,是报应,是惩罚?

    世间安得双如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那个人来过,很多次,我没有告诉小姨的去处。他明显老了,头发斑白,身子佝偻,从前的意气风发,潇洒倜傥,一去不复返。小姨恨他,他的儿子恨他。

    我相信,他真心爱过小姨,爱着小姨。我能从他的眼神,具体的行动感受到。

    真爱骗不了人,假爱也骗不了人。

    他知道在我这里要不到答案,不再来了。

    小姨说他最喜欢百合,喜欢百合盛开的样子,常常把盛开的百合做标本,粘贴在他最喜欢的她的照片旁。他说,那花就是她,永远盛开,盛开在他的心里。

    我的他,不喜欢花。他说,他害怕看到花朵一点点凋零。

    是的,为了避免结束,便避免一切的开始。

    谁又能阻止一切都不要开始?

    6:

    那个每月都汇钱的人,有两个月没有汇钱来。我有种隐隐的担忧,是不是又发生什么事情了。

    我不是在乎给我钱,我是担心汇钱的人,能几年如一日给我们汇钱,除了发生在亲人之间,谁会那么好心无偿奉献。在我心里,把汇钱的人当作亲人的。虽然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是男,是女?为什么原因。

    两月之后,一张一千元的汇款单出现在我眼前,我有种喜极而泣的欢喜。那人还在,那人还好。

    我小心翼翼收藏,把钱存在小颖的户头,把每一张汇款单都工工整整叠好。将来见到那个人,一定好好感谢。

    妈妈打来电话,要我回去,回去参加弟弟的结婚典礼。

    我不愿意回。妈妈在电话哭泣,说养育我一场都白费,弟弟结婚这样的大事还不回,是不是等她们死了也不回。心肠太硬,我架不住妈妈的眼泪,决定带小颖回家,让她见见从未谋面的外公外婆,舅舅。

    车子在高速路上飞逝。我的心在荒漠上飞舞。

    我们都是地地道道的成都人,在美丽的四川盆地幸福的成长。

    我在小城的南边渡过了小学,初中。他在小城的北边渡过了小学,初中。上高中我们在同一所中学。在那桃花朵朵盛开的美丽季节,我们相遇。他用一幅画征服了我。

    他喜欢画画,很有天赋,他的理想是上中央美院。后来,因为我说不想离开家乡,不想远离家人,就在本地上大学,他就改了初衷,报考四川中央音乐美术学校。

    我学习成绩不错,有次代表班级演讲,他在下面听,用素描把我画下来,惟妙惟肖,十分逼真。他托人送给我,我被画面惊呆,更惊叹他的才气。喜欢文字的我,同样喜欢幻想。我的王子应该是略微忧郁,书生意气,才华横溢,知识渊博,高高瘦瘦的清爽男子。他不一定要骑着高头大马而来,他一定是带着五彩云朵飘然而至,蓦然回首,他在风里,慢慢靠近我。

    我说要报考四川大学中文系,将来当作家,把我和他的事写成小说。

    他笑,说没完,我们要有一大群孩子,然后你一个个写,出版成家庭系列,让我们的子子孙孙都记得。

    我说好。

    我们在庙前许愿,在城墙下祈祷,在大树下面表白。

    我们会有美好未来的,那时,我们如此渴望,无比坚信。

    “成都车站到了,下车的旅客请做好准备----”

    到家了,我土生土长,血脉相连的家乡。

    快九年了,变化的我都认不出了。我贪婪吮吸空中的气味,许多熟悉的东西一齐涌来。走得再远,故乡的山山水水永不能割舍;离得再远,心中的琴弦一拉开,旧时光翻卷成海。

    爸爸妈妈老了,白发染满双鬓,见到我一直抹眼泪。

    我知道他们愧疚,在我最需要他们的时候,把我扫地出门,不管不问。

    我渐渐明白为人父母的不易,原谅了他们曾经的态度,一家人毕竟是一家人。

    现代的年轻人多幸福,父母把一切心操透,婚庆公司把所有杂物收揽。弟弟的婚礼办的隆重,喜悦,跟随者时代,跟上潮流。

    办完婚礼,我准备走,妈妈一再挽留,回来一趟不容易,再住几天吧!

    我想着爸爸妈妈的白发,就留下几日。不知是谁打听到消息,我的同学相约来看我,邀请我参加同学聚会。有心不去,几个人生拉硬扯把我拉去。我见到了一大帮同学,他们在各行各业工作,混得都有模有样。

    一大群人在一起,回忆成为主旋律,尽管我们都还没有老到只有依靠回忆生活的地步,可只有回忆,才能饱满我们的情绪,让情感升华。

    上学时的苦逼,偷偷玩乐的欣喜,暗送秋波的窃喜,搞恶作剧的狂喜,不知天高地厚豪言壮语的的疯狂。大家笑,疯子一般的叫喊,声嘶力竭的吼叫。

    不知谁说了一句,“要是郑义在,就好。”

    我的泪,肆意汹涌。

    我们散了,今后还会不会重逢,是未知。就像很多的开始,永远不知道它的后果。

    天上下了小雨,走在成都的街头,街上的灯,明亮又昏暗。我们曾手拉着手,从这头走到那头,再从那头走到这头,再从这头到那头,再从那头到这头,直到街灯熄灭,黎明的曦光微绽。以为会成为永恒,以为这样的时光就是一生一世。

    “在那座阴雨的小城里

    我从未忘记你

    成都 带不走的 只有你

    和我在成都的街头走一走

    直到所有的灯都熄灭了也不停留”

    我带着小颖走了,离开为了更好的开始。我不想活在旧时光里,我的女儿应该有光明的未来,就像小姨说的,爱能延续。小颖的身体里有两个人的爱,有爱就不失望,有爱就有希望,有爱就心在一起。

    《维摩诘经》说

    “火中生莲华

    是可谓稀有

    在欲而行禅

    希有亦如是”

    火中能生出莲花,是非常难得又稀有的,但是一个人能在重重欲望中修行禅意,习得禅定,其难能可贵就如同在火中生出莲花一般。

    小姨了悟。我在修行路上。

    7:

    生活如果不被打扰,永远按部就班。一种人是渐渐适应,再也不愿起波澜,在一种模式下,垂垂老矣;一种人是不甘心情愿,生出无数躁狂,宁愿决裂,打破原状,焕然另一个新的形态。

    生活也是,不是不愿意被打扰就不来,想要被打扰就来。

    小颖的老师电话约我,我有点吃惊,孩子在学校犯错误了?还是做了什么事情?自从做了母亲,终于懂得母亲的心。

    我们约在学校附近的茶社。

    小颖的老师是位清素的女子,比我年轻,以前见过,有着年轻女孩的朝气和阳光。小颖特别喜欢这位老师,回家总爱说,满心仰慕。这一课的成绩特别优异,喜欢一个人,喜欢上她的课,喜欢学习她的学科,做学生的,通常有这样的心理。

    她早到,穿着黑色衣服坐在那儿,脸色不太好。

    “您好,对不起,来晚了。”

    “没有,我是早到了。”

    “有什么事情吗?是不是小颖惹你生气了?”

    “不是”

    “是小颖做错事了?”

    “不是”

    “那?----”

    她抬起泪眼朦胧的头,嗓子嘶哑地说:

    “听说你是作家,我想请你写一个人?”

    “谁?”

    “我姐姐”

    “你说”

    她定了定神,用纸巾擦了眼泪,然后娓娓道来。

    我姐姐很漂亮,很温柔,很善良,上学比我聪明,考上大学,留校任教,同一个学校的老师结婚,生子,一切都顺风顺水。如果一直这样,我姐的命真好,多少都羡慕嫉妒恨呢?有时,连我都有点嫉妒,姐夫人帅,又对我姐好,外甥聪明伶俐。光鲜亮丽的外在,还有光鲜亮丽的内在。

    两年前,所有改变了。

    我姐带大学一年一个班的班主任,她们班有一位纨绔子弟,听说只是来混文聘的。我姐起初不在意,有钱的大爷不好伺候,不惹是生非,班级不出事,大学的班主任很好当。

    这个男生,不用每天来上课,甚至不用来上课。后来不知怎么了,跟家庭闹矛盾了,住在学校,三三两两来上课,我姐觉得男生资质很好,心底不错,私下找他谈话,找同学跟他在一起玩。原来冷冰冰,不可一世的家伙居然真的很好,只是不愿被伤害,把自己包裹起来。

    从什么时候,他迷恋上我姐,我姐不知道。大一结束,第二年我姐跟班走,那个男生展开猛烈追求,就像电视里追求女生的花样,送花,送礼物,贴海报,甚至在楼道大声喊“我爱你”。姐姐无奈,有领导出面谈话,人家是你老师,大十几岁,要叫班妈的,怎么可能做恋人?

    男生不听,痴心不改,经常跟在我姐后面,短信,微信,礼物,花,轮番轰炸。我姐夫起初不相信,渐渐变得将信将疑,后来疑神疑鬼,两个人开始出现争吵,冷战。

    姐夫实在无法忍受,提出离婚,调离另一个学校。

    我姐申请离开学校,这个男生追到那里?不住的狂轰乱炸,我姐的心理防线崩溃。

    他们发生关系。

    我姐似乎成为那个男生的女人。

    当事情向着平稳过渡,半路杀出一匹黑妖精。男生的母亲来了,带了很多人,砸坏了我姐家所有的东西,把我姐暴打一顿。

    男生倒还是个男人,挺身而出,对家人威逼恐吓,以命要挟,他母亲不敢来犯。

    姐姐的工作丢了,家没有了。男生还是个孩子,所有的经济来源来自家庭。我姐要走,男生就用自残,我姐太善良,太懦弱,一闪念,留下来。若是走了,时间久了,感情平淡,男生遇到更好的,就忘记我姐,不就皆大欢喜了吗?

    城市不小啊!

    留言就能穿透空间,姐姐所到之处,被人指指点点,评头论足。还有人当面骂?破鞋,烂女人,不要脸-------

    我姐姐忍受不了,在一座高楼楼顶跳下去,死了。

    是男孩的母亲,找人在网上贴帖子,辱骂,侮辱我姐。

    我姐冤吗?找谁评理,找谁理论?

    小颖的老师说完,抑制不住啜泣起来。

    我没有管,释放一下,感情才能缓解。

    我同她去祭拜了姐姐,看到照片里笑靥如花的女子,已经在土里长眠,我的眼泪在眼眶打转。

    尘世要有多少眼泪才能换得平安和幸福,要有多少女子才能换得人世的公平。

    我电话了那个男孩,当我说明来意,他很爽快见面。

    他约我到城西的一家旧咖啡馆,他说那里是他们曾经去的地方,少有人,少有热闹。

    我东歪西绕终于找到,亏得能找到这样的地方,偏僻,幽静,车辆稀少,顾客不多,房子陈旧,装潢过时。

    他早来了。坐在那儿?一袭黑衣,埋头静默。

    我猜想就是他,再怎么装腔作势,还是个孩子。简单的打扮,就知道不是一般人家的孩子。

    “您好,我来晚了。”

    他抬头,眼睛里有泪。

    “是你?”

    “您好”

    他显然没有认出我。也是,我们只见一面,他正处于暴躁,那里顾得仔细辨认我。

    “从哪里开始呢?”他说,自顾自的。

    “我有优越的家庭,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只要我想要,什么都可以,多少人羡慕我。

    我该知足,高兴,快乐,幸福。”

    “人家累死累活忙碌一个月,不低我一晚上随便的消遣。他们都觉得我是纨绔子弟,不务正业,没有多大出息。完全的富二代少爷。只有她,觉得我有用,可造就,是男子汉,会成就不凡业绩。”

    “她,真好,像妈妈,虽然我有妈妈,跟没有妈妈一样,她除了麻将,健身美容,就是对我爸的事穷追猛打。像姐姐,我没有姐姐,我想的姐姐就是那样,疼爱我,怜惜我。像我的妻子,尽管我比她小,她有时那么柔弱,需要人保护,我就是她的保护伞,可惜,我没有保护好她。”

    “我不该爱她,是我毁了她,要不是我,她应该幸福的生活。我现在才明白,喜欢一个人不一定要得到,爱一个人不一定要占有。”

    “我有罪啊,有罪啊!”

    他嗷嗷大哭,在一个完全陌生人面前,不,我们见过一面。

    我本来想指责,至少谴责一下他。他的哭,令我手足无措,爱,没有错。

    爱上一个人,如何控制得了情感的天平。

    他说完,哭完,走了。

    我呆在哪儿,好久好久。

    起身,离开。

    走出门,太阳昏黄的光线刺得我的眼睛生疼。远远看城市,昏昏苍苍,若即若离。

    谁不希望好的事情永远好下去,谁不愿意不好的事情立即消失眼前。

    但那里都如愿以偿。

    8:

    记忆的海,一个故事一个故事轮回。

    这里在开始,那里在结束。那里在开始,这里在结束。

    那些来不及说的情话,都在时间的荒漠沉没;那些惊艳的相遇,都在时光的流转里日渐褪色;那些远去的人,都在光阴的岸上浮起又沉潜。

    在夜里,独自叹息;在梦里,大声呼喊;在心里,黯然神伤。

    风吹着,云唱着,钟摆不停滴答着,我们还要继续走,只要活着,不能停留。

    这个男孩,是撞小姨流产的男孩,是那个人的儿子。

    我没有写这个故事,不是因为恨这个男孩。我想,那个从楼上飘下的灵魂,她一定不愿再受打扰。

    我有花一朵,独自艳美丽。我是花一朵,含苞待欲放,永葆这美丽,不必都开放。

    我带小颖去看小姨。

    不是有名的山,游客不多。山不大,寺庙掩映在青翠的树木和潺潺的流水旁,自有一种古意。

    山上鸟鸣青翠,古庙的钟音磬罄。从山上通往山下的小路蜿蜒曲折,在远处看,好似人的眉眼,一弯,一弯的众生在向山上奔去。脸上含笑,脚步稳健有力,决心坚定。

    “世态若空即清静,俗情一了即成灰”

    这是庙宇的对联,处处都有禅意在。不经历的,无法理解;不深入的,不能深悟。

    小姨生活的很好,依旧瘦,脸色好,精神更好。眼睛里有宽阔如水的东西在。

    她见我们,很高兴。带我们参观禅房,她的居士,她们参佛的地方。

    我看到一颗颗菩提树在庙宇中挺拔葳蕤,心有菩提,万念慈悲,连树木都带着悲天怜悯的情怀,用高大繁茂给芸芸众生佑护,送去清凉。

    下山路上,小颖说:

    “妈妈,我觉得姨婆像一朵莲花,就是那种未开将开的莲花。”

    小姨在盛大中选择离席,在一隅安然修心。爱与恨,皆在尘世之外。

    薄薄地芬芳,淡淡地轻启,清清地端坐,静静地修行。

    像未开的莲花一般,用禅心给前世今生做完满交代。

    我还有未完的路要走,未竟的事要做,否则,也会同小姨一样,选择脱离尘俗,在某个地方参禅念佛。

    9:

    又是一个迷蒙的午后,我在半醒半睡,电话铃声响起。我迅速跳起,超越了我这么多年的修为。有种不好的预感,在刚刚片刻的昏睡中。

    “不,你不要走,抱紧我,抱紧我。”

    “我冷,好冷,好冷。”

    “宝贝,我的心还在跳,我们还活着。”

    “我,不行了,不行了。”

    我在高高的楼上,看到一个人,那么熟悉,那么熟悉,他一回头,是郑义,没错,是他,我大声喊“郑义,郑义……”。

    他微笑着,跟我摆摆手,飘飘而去。

    我着急追赶,想从楼上跳下去,扑通,我从沙发上摔下来。

    是梦,断断续续的梦。

    就在此时,电话响了。

    “请问您是李青衣吗?我们需要确认一个人,您有时间过来吗?”

    是交通警察。说了具体位置,我百度一下,找到准确地点。

    我驱车赶去。那是城市郊区,散乱的垃圾乱飞,在一处废弃的民房前围着很多人。两个年轻警察在等待。我走近,他们拿出一个笔记本给我。

    “里面密密麻麻记着日期,还有许多地方写有你的名字。电话号码在本子第一页,所以我们就同你联系了。”

    一个警察说。

    “是这样,昨天在一个路段出了一起交通事故,撞死一位乞丐。有人说他就在这里居住,我们就赶来,发现这些,才同你联系的。”

    另一个警察说。

    “哦!……”

    我翻看,没有找到具体信息。当我合上本子,在再回忆上面的日期时,忽然想起,那些汇款单的日子,它们是不是有某种联系。

    我打开包,拿出新收到的一张汇款单,日子切近。

    他是谁?

    为什么有我的电话?汇款的人是他吗?

    “尸体在停尸房,没有亲属认领,我们所里就拉去火葬场处理了。”那个警察说。

    “我跟你们去,看看,认识不认识。”

    走在路上,我的心砰砰跳,不全是疑惑,更多是忧虑。

    推开太平间的门,我倒吸一口冷气,阴森森的感觉实在吓人。

    警察把幕布揭开,我看到已经变形的脸,却有种熟悉的感觉油然而生。

    他那么像郑义,虽然瘦的皮包骨头,但有种神韵在,我熟悉的那种。

    我把幕布全揭开,看到一只胳膊,完完全全的一个人。双腿变形,身上还有残存的血渍。我正要推他到门口,医生走进来,给我看一沓东西,一张照片赫然醒目,那是我和郑义在一次游玩时拍下,他说最自然,最好看,从此放在他贴身的地方。有一个小本子,上面画了几副画,小女孩,爸爸妈妈,拉着在花园玩耍。每一个头上缀着名字,李青衣,郑义颖,郑义。

    我晕倒在地,难道郑义没有死。

    从老家赶来的弟弟告诉我真相。我先被救出来,一根钢丝插入郑义右臂,又同其它大梁连接,第二天才把郑义救出。那只受伤的右臂废了,一只眼睛因为粉尘也瞎了。

    郑义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告诉我们家人,不要同我讲,他还活着,只说已经死了。让我断绝念头,好好生活。我的父母当然愿意,本就对我们的早恋反对,如今残疾了,更不会同意。

    我就这样被蒙在鼓里这些年。

    郑义出院,流落他乡。

    原以为来日方长,不过是转瞬即逝。

    原以为时光有情,才知道时间最薄凉。

    原以为春秋大梦不醒,时光不老,永久旖旎,后来发现,梦里落花梦外花非花雾非雾。

    10:

    我养好了身体,参加了那一年高考,成绩不理想,但能上本地大学。

    就在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时候,我发现,我怀孕了。

    我有种窃喜,生命原来可以延续。

    我没有对不起郑义。

    当父母知道,要打胎,哪有去上大学就挺着肚子,左右邻居如何想。

    我执意不从。

    父母对我严加看管,逼我就范,我从家里逃出去,在外流浪,知道我的事情的小姨收留我,把这个小生命和我挽救回来。

    往事就像滚滚长江水,蜂拥而至。

    高三的一年,我和郑义互相鼓励,互相督促,成绩进步很大。我们有自己的理想,我们要上大学,在一起工作,然后生儿育女。

    也许是高三最后太折磨人,压力太大。

    5月19号,我们请假,从成都一起到绵阳。看天,看地,看白云,看熙熙攘攘人群。

    那一晚,我们累了,倦了,也许饥渴了。

    在一家酒店居住,我们彼此奉献了自己的第一次。

    我们紧张,激动,不安,兴奋。

    安静下来,一直睡到第二天下午,等听到声响,逃出来,下到一楼大厅。大楼轰然倒塌。

    2008年,汶川地震,我和郑义逃学到那里。

    所幸,我和郑义被一根柱子支撑,在一个逼仄的空间活了下来,确切是我完好无损活了,郑义严重受伤。

    他用他的体温,他的唾液,他的力量,他的臂弯救了我。

    他受伤,救活,残疾,逃亡。

    我要用什么样的速度才能与你再相遇。

    我曾想到死,却活着。后来为了孩子,我坚强活着。

    郑义没死,用他的方式照顾我,我们的孩子。

    后来,他不知怎么知道我生下孩子,辗转很多地方找到我,在我的身旁,保护我,定期给我们汇钱。他知道自己活不长,撑着一个残破的身体,活着也是累赘,他只愿看到我和小颖好好的,他便安心离去。

    曾经中断的时间,是他得了病,长期跟垃圾接触,感染一种病毒,不能医治,即便能,他也不愿意。他已经看到我们母女活得很好,他便知足。

    我带着郑义的骨灰,回到家乡-----成都,把他安葬在一个美丽的地方,那里有我们爱的记忆。以后,我也会回来,同他在一起。

    我让小颖叫爸爸,告诉她,是伟大的爸爸,救了妈妈,救了她。

    我决定出席《废墟上开出的花》新书的推介会,唯一的要求是,后面的章节,添加上郑义复活,用爱继续浇灌那朵在废墟里长出的花。

    出版社没有疑问。我在推介会上,讲了一个美丽的故事,故事的男主角叫郑义,女主角叫李青衣,他们开出的花叫郑义颖。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我站在你面前,你不知道我爱你,而是我站在你面前,我们不再说爱,已过万重山,已是桑海沧田了。

    世上的人们都爱花,爱美丽的花,有人想据为己有,有人想当作珍藏,有人只是远远观看,有人不敢触碰。

    人们希望花开的浓烈,开得灿烂,开得艳丽。

    世上只有一种人,他们喜欢花,却不忍让花开开,只是用心呵护,保持最美的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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