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十一回 裴度督师淮西 李愬雪夜袭蔡
且说宪宗接到洛阳兵变的急报,大惊失色,连忙派内侍火速请宰相入宫,商议对策。哪知过了半晌,裴度才踱着方步进得宫来,还不时与内侍们戏谑。
宪宗顿觉头顶火星四溅,强抑怒火:“好一派雍容闲雅的太平宰相风度啊!”
裴度从容施礼,不等他起身,宪宗就喝道:“裴宰相,东都兵变的急报难道还没有报与宰相?”
裴度笑道:“几个蟊贼,何足挂齿!”
宪宗急道:“几个蟊贼?几个蟊贼敢在东都作乱?怕是朕的皇宫被贼人攻下,于宰相也是不足挂齿吧!”
裴度见宪宗真的动怒,遂正色道:“两都祸乱频起,天下汹汹,如果宰相也是惊慌失措,长安百姓岂不要仓皇奔窜?”
宪宗顿悟,放缓语气:“那东都之乱,卿有何对策?”
裴度:“东都留守吕元膺多次奏报,洛阳城时见形迹可疑之悍勇,嵩山一带也有僧人与山棚持械聚集,臣已严诫吕元膺密伺动静,严加防范,确保东都无虞!”
宪宗这才缓舒了一口气。
这时,内侍来报:“东都留守遣使上表。”
宪宗忙道:“快传进来!”
使者入宫,礼毕,呈上表章,宪宗接过,急览一遍,笑道:“果如宰相所料!吕元膺已破反贼,拿获凶僧圆净、平卢牙将訾嘉珍等人!”
裴度沉吟道:“平卢牙将参与兵变,这表明平卢李师道是幕后元凶!但凶僧何故牵扯其中?”
使者道:“留守连夜审讯,那凶僧圆净陈言,隐名埋姓六十年,只为使两都血流成河……使……”
宪宗见他迟疑,追问道:“什么?”
使者:“臣不敢讲!”
“但讲无妨!”
“使……李唐江山倾覆……”
宪宗切齿不语。
裴度道:“李唐江山与他何仇?”
使者:“他本是玄宗朝的长安士子,因杨贵妃的姐姐虢国夫人建宅地,逼得他家破人亡……他曾追随史思明与郭子仪、李光弼沙场厮杀,还与平卢节度使李师道的祖父结过兄弟!”
宪宗只觉周身冰冷,半晌无语。良久,沉沉地道:“六朝前的旧帐(自玄宗经肃、代、德、顺宗至宪宗恰六代),为何要记载朕的账上?即便要朕偿还,为何不来长安向朕寻仇?为何要牵扯天下无辜苍生?”
待使者催促,他才命内侍草拟诏书,嘉奖东都留守,并命东都留守速速将圆净等人押往长安。
使者接旨退出,宪宗却见裴度眉头紧蹙,没有退出的意思。就问道:“爱卿还有何事?”
裴度一字一顿地道:“臣请求赴淮西督师!”
宪宗大惊:“淮西军情险恶,爱卿如何去得?”
裴度:“数万官兵去得,臣也去得!”
宪宗摇头:“朕已失李吉甫、武元衡二宰相,岂可再失一相?”
裴度:“淮西战事,已近三年,官军除了丧师失地,无尺寸之功,若不能速战速决,国力难支,百姓难支。如果天下再突生变故,臣恐朝廷无力收拾!裴度一己生死事小,社稷安危事大!”
宪宗不禁潸然泪下:“天下安危,系于君相。可朕怎能屡屡使宰相殒身丧命!”
裴度凝重地说:“臣位居宰辅,若不能为君分忧,为民解难,必为青史罪人!大义重于生死!陛下勿夺裴度之志!裴度此行,当与三军用命,决意剿平反贼!若大功告成,他日当重叩宫阙朝天子,若贼子不灭,裴度必与官军共存亡!”
宪宗感叹良久:“卿意既决,朕不再强阻!卿此番东下,可胜则胜,不可胜便回师!军国大事,系于一身,万不可意气用事!”
裴度告退而出。
817年8月,裴度率领御史大夫马总、御史中丞韩愈等精干朝官组成督师机构,浩浩荡荡开赴淮西。
淮西前线,李愬军帐。一匹快马飞驰而来,到了帐前,马上军校翻身下马,不及整顿冠缨,径奔大账。高叫道:“将军!将军!宰相来了!”
李愬惊道:“宰相从哪里来?现在那里?”
“自襄州来,已至城外!”
“有多少人马随从?”
“仅数十人!”
李愬立即传令手下将校,全城戒备。自己披甲执刃,匆匆与军校出帐相迎。
二人刚出军帐,见一队人马已赶至帐前。李愬举目望去,见裴度双手揽辔,一脸风尘,正向大帐张望。李愬忙上前施礼,裴度早已翻身下马,一把攥住李愬的胳臂:“李将军,免礼!”
李愬只好免礼,延请裴度等人入帐。众人坐定,李愬不安地道:“李愬闻言,宰相自长安至淮西,沿途屡遭淮西轻骑伏击,为何还要轻骑简从,深入战场前沿?”
裴度淡然一笑,对众随从道:“诸公权去营中安歇,裴某与李将军聊叙一番闲话。”
众人退出,裴度低声道:“淮西之战,唯在将军‘ 五内取心 ’之计!不知筹划如何?”
李愬道:“本欲七月出兵,不意淮西久雨,河水泛滥成灾,以至延宕至今。如今万事俱备,只待天公作美!”
裴度宽慰一笑:“不知将军盼风还是盼雪?”
李愬哑然失笑:“宰相带来何物?”
裴度庄重地:“裴某夜观天象,知本月中旬,将降大雪!”
李愬轻击几案:“天助我也!”
裴度又道:“为助将军奇息成功,裴某不日即大张旗鼓,北上巡查,将叛军精锐引向北方,足下正可尽展手脚!”
李愬忙起身道:“宰相,不可!淮西骁骑往来出没,防不胜防。在下怎可以宰相为诱饵,以侥幸取战机!”
裴度止道:“只要将军平定蔡州,使元凶献首,即便失一裴度,又有何妨!”
且说裴度不听李愬劝阻,执意北上巡查,果然在郾城遭到叛军追击,前锋刀刃伤及裴度征袍,亏得官军拚死相救,才得幸免。
李愬探知宰相平安抵达北军阵营,才得安下心来,专心部署战事。
10月中旬,果然天降大雪。刀片似的雪花飘飞在淮西的天空,仿佛转瞬之间,山川村落都被白雪密密地盖住。到了傍晚,突然狂风大作,直摇得军帐倾塌,山河悸动。
夜色初降,李愬传令三军:蔡州降将李佑率三千人为前军,自己率三千人为中军,李进诚率三千人为后军,张起旌旗,披甲执刃,列队出发。
一名军校出列询问道:“将军,大军要到哪里?”
李愬道:“攻入蔡州,生擒吴元济!”
军校大惊失色:“如此黑夜,天寒地冻,风狂雪暴,我等不得生还矣!”
另一名军校附和道:“李佑是蔡州降将,他定是串通吴元济,害我等性命!”
李愬唰地掣出宝剑:“违令者斩!”
军校立刻噤声,寂然归列。
李愬一声令下,大军立即开拔,茫茫雪地里,大军宛如一条僵硬儿扭曲的黑龙,痉挛着,颤栗着,开始向东蠕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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