煎饼

作者: OUCtiger | 来源:发表于2019-03-06 02:19 被阅读4次
    图片源于网络,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

    煎饼是小时候家乡餐桌上最常见的主食,老家的煎饼不叫煎饼,而叫“Nia Ning”,普通话里没有这俩字,这一方言的发音很像是模拟了咀嚼煎饼时的嘴部动作。我小时候常吃的煎饼,既不是天津人所指的煎饼果子,也不是有名的滕州菜煎饼,而是用各种杂粮糊摊成的最朴实无华的粗面煎饼。

    听母亲说,她上高中的时候正赶上七十年代末,虽早已远离三年困难时期的严重饥馑,但老家的广大农村地区仍远未实现温饱,对于全家只有姥爷一个男劳力,完全依靠种地挣工分,上有两个姐姐下有一个幼弟的母亲而言,平日里能够果腹已经十分艰难,家里当年还能供养她上高中,简直就是奇迹了。母亲的高中时代贫寒而且自卑,没有穿过一件新衣服,没有系过一根新头绳,没有吃过一顿炒菜或炖菜,每天唯一的“菜”只有从家里带来的腌菜疙瘩,主食就只有最粗粝的地瓜面煎饼,就着白开水勉强度日。和小麦相比,地瓜虽然是粗粮,吃多了还容易反酸、胀气,但地瓜产量大、好伺弄,在那个特殊的年代就成了农民的救命粮。地瓜收获后,切成半厘米厚的薄片,晾晒成地瓜干,再磨成地瓜面儿,就成了制作地瓜面煎饼的原材料。我从来没吃过地瓜面煎饼,更没有见过地瓜面煎饼的制作过程,只是听母亲描述过,这种煎饼黑乎乎的,特别容易返潮,大小和普通煎饼差不多,但用水一泡就缩成了一团,一张煎饼吃到嘴里也就两三口,根本填不饱肚皮。可就是这种最粗粝的主食,也不能放开了吃,母亲每顿饭最多只能吃两块半,掰着手指头过日子,否则就会断粮,根本熬不过一周的光景。

    我出生于八十年代中期,远比母亲幸运,不光不用担心挨饿,家里有好吃的也都是紧着我先吃。我小时候,父母微薄的工资难以维持一家人的日常开销,还得靠种地补贴家用,地不多,种的多是小麦、玉米、大豆、高粱等北方常见的农作物,交过了公粮,剩下的也就够一家人的口粮。平常的餐桌上,肉是不常见的,最多的就是白菜、土豆、豆角、茄子这些家常炖菜,最长喝的汤类,当然是玉米面糊涂,最常吃的主食,除了馒头,就是杂粮煎饼。杂粮煎饼用的原料都是五谷杂粮,玉米、高粱、谷子、地瓜,还要加入适量的小麦,否则面糊缺乏黏性,将杂粮按比例混合均匀,倒到农村老式的石碾上碾磨,左手推着碾磙子不断辗轧,右手拿着小笤帚扫拢碾盘边儿的面粉,这需要相当的熟练程度,看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杂粮面粉需要不断碾磨,直到成为粉末状,才能和水做成面糊,也就是我们常说的“Nia Ning糊子”。老家有一种通行的做法,就是和面糊时加入适量的热水,这叫做“对半子”,这样调好的煎饼糊摊起来不容易粘连,做出的煎饼也更软韧好吃。

    煎饼糊和好了,接下来就要“搭鏊子”。鏊子是用铸铁打制而成,黑乎乎的圆形平面,中间略微鼓起,直径大概五六十公分,底下有三根腿儿做支架,是专门用来摊煎饼的特制工具。最讲究的做法,得用黄泥糊成一个灶膛,也是三根腿,留出进风口和烟囱口,灶膛顶儿和鏊子尺寸相当,扣上去刚好严丝合缝,放到太阳地儿下晒干晒硬了,再连上风箱,火借风势,格外地旺。省事儿一点的做法,就直接用几块砖把鏊子腿儿垫高,在底下烧火即可。煎饼既是粗粮,自然也就没那么多讲究,垫几块砖就算不错了。烧火用的柴草,也是最常见的玉米秸或麦秸,还有农村随处可见的干树叶和干草,鏊子导热性极佳,几把柴火就烧热了。这会儿就得用一小块肥肉在鏊子上转着圈儿擦一遍,这样既能起到清洁作用,又能让摊好的煎饼更容易从鏊子上剥离,还能增加煎饼的香味,可谓一举三得。摊煎饼的手法很是高明,老家的婶子大娘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只见她们把大团的煎饼糊捧在手里,在鏊子上快速地滚动一圈,鏊子面儿上就均匀地铺好了一层面糊,受热后迅速凝固。紧接着用一块儿装着木柄的小竹片儿(老家叫“篪子”),在面糊上刮一圈,面糊上少数不均匀的地方就抹平了,刮下来的一小团面糊,因经受了鏊子的热力,但还没到烤熟的程度,又香又软,还很有弹性,我们都叫它“面猴子”,吃到嘴里很有嚼劲,很受孩子们的追捧。鏊子上的面糊很薄,十几秒后便已完全熟透,得眼疾手快地用铲子沿着鏊子边沿把面糊掀起揭下,一张热腾腾、香喷喷的煎饼就做好了。操作熟练的话,不一会儿身边就摞起了厚厚的一叠煎饼,晚餐的主食就有了着落。

    刚从鏊子上揭下来的煎饼软薄如宣纸,可以折叠成长方形,方便存放。可一旦放凉,煎饼就变得又酥又脆,一折即断。再放久一些,煎饼吸取了空气中的水分,又会重新回潮,变得又软又韧,很考验人们的咬合力。小时候吃煎饼,一般都是搭配着家常炖菜和玉米面糊涂吃的,很少在煎饼中夹别的东西。那时候肚子里油水不足,肉菜并不经常上桌,干吃煎饼就觉得没什么味道。老家炒菜用的油,大多是父母从集市上买了肥肉,自己炼出来的猪油,炼油后的脂渣还能用来炒菜、包饺子,利用率极高。炼好的猪油都存放在玻璃罐子里,时间长了凝固成乳白色,做菜时用炒勺挖出一小块儿就够用了。父母心疼我,常常会用大海碗倒上热水,让我把煎饼泡进去吃,然后在碗里搁一小块儿猪油,猪油遇热很快融化了,又被水里的煎饼尽数吸收,被热水泡软了的煎饼吃起来就格外香甜,每次这么吃煎饼时,我都会开心地念叨这么两句话“Nia Ning喝油,我喝Nia Ning”,然后看看父母慈爱的眼神,满满的幸福感。有时候,煎饼还可以当零食来吃,把折好的煎饼轻轻地掰开,但不要掰断,从厨房里偷偷地挖一勺猪油,抹到两瓣煎饼中间,尽量抹匀,再在猪油上撒一层白糖,合上煎饼咬一口,那滋味,又香又甜。现在想起来,这种吃法高热量高脂肪,极端不健康,可在那个年代,简直算得上人间美味了,谁手里能擎着一块猪油白糖煎饼,完全可以傲视天下,引得小伙伴们啯啯咽口水。如果能用煎饼夹着肉菜,甚至夹着猪头肉吃,那绝对就是无上的享受了。煎饼软韧,熟肉鲜香,半肥半瘦的猪头肉卷在清香的煎饼里,瘦而不柴、肥而不腻、软糯适口,吃得满嘴流油、大呼过瘾,只可惜,这种体验当初鲜有机会,如今营养过剩,又不敢大快朵颐了。作为一名土生土长的山东人,我们老家还真不兴“煎饼卷大葱”的吃法。上小学时,有一次母亲带着我去爬泰山,升仙坊旁边有个煎饼摊儿,打的招牌就是“煎饼卷大葱”,有一位商人模样的中年人正在砍价,一口浓浓的南方口音,指着煎饼里鲜嫩的葱段质问老板:“你这明明是小葱,不是大葱!”我们听了不禁哑然失笑。长大后,见到了山东章丘两米多高的“大葱”,才不禁恍然,原来当年那位南方人的质疑确有道理,不过是我们孤陋寡闻罢了。

    手工摊的煎饼吃了不少年,后来就出现了机器做的煎饼,煎饼糊也不再是杂粮和制的,改成了纯白面。有一段时间,父亲计划和村里的几位叔伯一起开个煎饼厂,就带着我去参观邻村做煎饼的机器,很大很大的滚筒,呼呼地冒着热气,每转一圈就沾上了一层面糊,面糊又自动脱离了滚筒,变成了好大一张面纸,还能自动叠好,看得我目瞪口呆。这可比婶子大娘们的效率高太多了,这么多的煎饼得吃多久才能吃得完啊!自从见过了机器摊的煎饼,好像就很少再吃杂粮手工煎饼了,餐桌上除了馒头,就是白面机器煎饼,虽然多了些白面的暄甜,但却远不如手工做的杂粮煎饼那么焦香酥脆、口感丰富。最近几年,煎饼作为山东特产,逐渐回归了鲁菜的菜单中,尤其是在招待外地朋友时,一盘山东煎饼很能体现主人的深情厚谊。如今饭店里的煎饼,早就不再是粗粮制作的,主料换成了面粉、小米、大米,色泽金黄、入口绵软、咀嚼回甘,用精美的摆盘盛放,还搭配着鲜葱、咸菜丝、芝麻碎、甜辣酱等等,鲜亮精致、身价倍增。

    除了杂粮煎饼,还有一种煎饼,是我从小吃到大,而且怎么也吃不厌的,小时候我们称之为“咸Nia Ning”,现在统一的名称是“孔府煎饼”,或者叫“孔府香酥煎饼”。这种煎饼的制作工艺和普通杂粮煎饼区别不大,只是多了一道工序:炒制馅料。馅料口味繁多,有花生、芝麻、核桃仁等等,制作方式很相似,都是用花生油、葱花、盐、辣椒末等调匀炒熟。摊煎饼时,把馅料平摊在煎饼上,趁热折好,再把叠好的煎饼平均切成小块,放凉后又香又脆、咸鲜可口、营养丰富,现在已成了曲阜特产,好多人走亲访友都要带几提儿孔府煎饼。正宗的孔府煎饼,必须纯手工制作,而且要馅多皮薄才好吃,很多商家为了牟利,改用机器制作,这种所谓的孔府煎饼色香味都较差,而且大多加了食用香料,失去了本该有的质朴味道,诚可叹也。

    李虎,2019年3月6日于济宁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煎饼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mhrzuq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