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岭上的麦子被收割机吞没之后,我想到那些山下的该收获了。
山的统治下,只给庄户人零星的小块。有的三角,有的半圆,还有的如半个括号。我初始笑它们的狭小,如巴掌,如一个小院。几乎是山的合围,只在未连接的地方空出一段,稍微延伸,就成一块地了,大不过我那里一个打麦场。山与地的接合处,有高大或丛生的树,遮着并不大的天。山上的麦子已经躺在囤里歇息,它们这里才刚刚泛黄,有些树下的还是青绿勃勃,浑然不知道外面正是割麦季。
笑了它的小,再顺着一脚宽的弯弯绕,看看它是否长得饱。掐一个穗,那里面麦籽胖墩墩的,是发育极好的娃娃。还软,没有长硬,但成熟的个头,比我那里的一定大许多。有的还是绿色,没有变黄,果实也是青白,正是吃捻馔的好料。
没想到啊!我们山上靠天收,雨少风大地干,就要歉收。今年亩产五百斤,就算上好了。而这里,明显不旱。我看那地形,发现只要下雨,两山之间就会汇成不小的水,顺着山谷留下。这地块恰就是山谷的出口,它手一伸一拦,水一滴跑不了。麦使劲地喝,长高,上膘。不说山体上也淌下的小流,这麦子端地不缺营养。虽然好,但是小。几个猪圈的面积,三两牛棚的容纳,即使再丰收的年景,能有多大的收成?我皱了眉头。
那些地格外的平展,不输华北平原。山间的陡峭在低处遭到切割和抵制,在本来应该是乱石遍布的峡谷,山里人硬是拦下了一块块平畴良田,他们心力合用,安排生存。
他们用石头垒起一道道地堰,绵延的石墙在山里时隐时现。反正造屋造房就是这样,几道地堰真不在话下。石堰齐整,是艺术品,是民间的长城,不申报文化遗产,只为生计和年岁。
因势而异,随地赋形,没有不能垒石的地方,没有不能拦截的来水。小到三五个石头的立起,一层层垒上去,硬是把一个水豁子缝合了,如石针石线的穿插。大的一字数百米展开,三角形两腰很窄,但底边冲开,立在两头或中间看,都是纵横的壮观,是豪雄的手笔,是山民的书写。
反正不缺石头,反正石头能弄成随意的形状。石山封锁,就地取材,石头原本是祸害,现在成了帮手,成了造福。拦水淤地,土厚泥肥,庄户人望着它们,觉得深情了许多呢!
出山,从关址到王岭,也有一带的开阔。那里的山势渐平,地块明显大了。当地人把垒地堰的水平发挥出来,那一定是如城里建筑一样,拉着线绳,吊了铅坠,搁了角尺,放着水平尺,是科学参加的农事了。地块方正,如切好的豆腐块;地堰伸远如线,如钱塘江上来去有信的潮头的前锋。再加麦子金黄平展,后山绿如深海,觉得这皎皎的五月,充实而美好,外面无声激烈的中美对战也不能扰乱平和的心境了。
大岭与山间,都迎着一个丰厚的五月。一季下来一季接,全赖工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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