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豆是一只普通的乡村土狗。对于小说主人公来说，它却是一份难以忘怀的成长陪伴和精神寄托。
第四十二章
没过多久，小敏独自生下了一个男孩。那天晚上，王顺所在的班组要加班干活，赶制一批发往阿根廷的出口冰箱，小敏一个人在家饿的难受，正想去灶台弄口吃的，突然感到腹部一阵疼痛，女人的直觉告诉她这次是真的快要生了。
当时，屋子里就她一个人，家里又没装电话，联系不上王顺。她只能忍着疼痛，简单收拾了几件衣服，自己走到了附近的医院。好在镇上的医院就在工厂附近，当小敏拖着硕大的肚子走到门口，医生还没来得及做好各种准备，她就感觉腹部一团软软的东西从两腿间掉落了下来，那紧随其后的清脆啼哭声格外响亮，宣告一个新的生命诞生了。
医院周围布满了各式各样的工厂，躺在病床上的小敏从窗户缝隙里听见路边大卡车的鸣笛声和各种机器发出的刺耳噪声，很快又被婴儿响亮的啼哭声掩盖。当王顺匆匆赶到的时候，小敏平日里哀怨的眼神已被一种母性的慈祥目光所取代，那时她还未满二十岁。
当康师傅和我赶到医院的时候，小敏已经抱着刚出生的婴儿扮演起了母亲的角色。她斜靠在床上，穿着宽大的衣服，额头的一缕头发挂在脸上，湿漉漉的有些油腻。小敏看见我们来了，用手撩起头发随意挂在耳朵后面，露出那娇小好看的脸庞，妊娠期并没有在她年轻的身体上留下太多的变化。她像个小姑娘一样抱着自己的儿子，用虚弱的声音指挥孩子的父亲慌乱地干活。
王顺正围着病床转圈圈，一会儿看看小敏，一会儿瞅瞅儿子，时不时慌乱地递上小敏需要的毛巾和衣物，比在生产线上干活还忙碌。
眼前两个与我年纪相仿的同龄人在产房里一阵慌乱，对于人生的突然变化显然还未做好充分准备。我突然意识到这也是一种生活，尽管他们不可避免地面临着争吵、打闹，还有无休无止的分分合合，此刻脸上洋溢的微笑也有可能是短暂易逝的，但这就是他们选择的实实在在的生活。
小孩三个月大的时候，王顺先是给家里写了一封信，探了探父母的口气，征得默许的同意后，终于决定要带小敏和儿子回四川老家了。
临走的时候，王顺请我和康师傅到他们那狭小的房间里吃了一顿散伙饭。康师傅破例喝了点酒，动情地问王顺和小敏以后有什么打算。
“能有啥打算撒，先回去再说喽。回去就是地里干活，出来就是工厂打工，都差球不多哦！”王顺也喝了一口劣质白酒，辣的嘴里直刺啦。
“不过这趟离家出走，也不是一点收获没有，讨个老婆还得个儿子！”王顺得意地瞅瞅小敏和她怀里抱着的孩子。小孩可能是又饿了，叽哩哇啦地叫唤起来，小敏转身背对着我们娴熟地喂起奶来，小孩吧唧吧唧地吮吸着奶水，立马停止了哭啼。
从王顺家里出来，夜色已经很深。一轮皎洁的明月悬挂在晴朗的夜空，明晃晃的月光照的道路又有些模糊，两边停满了整装待发的加长大货车，上面装着即将远销各地的冰箱，货车底下几只野猫听到人的响动一下子窜出去好远，发出“喵”的一声惊叫，路人打扰了它们，它们也吓着了路人。
“张越啊，你困不？咋再到那边路口去唠唠！”在酒精的刺激下，康师傅显得兴致很高，非要拉着我继续唠嗑。
路口那家夫妻档烧烤摊子还在营业，男的正在烟雾缭绕的铁架子前烤着客人们点好的羊肉串，女的忙前忙后地把考好的东西端到各个桌子上，另一只手里还提着客人又增加的一箱啤酒。几个喝的烂醉的青年已经趴在桌子上开始呕吐，不远处另外一张桌子旁围着两对青年男女，两个男的光着膀子划拳拼酒，身边头发染成红色的两个女孩有说有笑。我和康师傅坐在角落里，要了一盘水煮花生，几串烤羊蝎子和五花肉，还有一扎啤酒。
“小敏和王顺那么年轻就出来闯荡，挺不容易的！”康师傅喝下一罐啤酒，感慨地说。“他们这个年纪，应该在学校里读书才对。”
“可……这也是一种生活啊！”刚刚在王顺的小屋里领悟到的话从我口中脱口而出。
“你说的没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甚至有些命中注定的味道。可你想过没有，她们出来闯社会的时候还是未成年的孩子，根本不知道生活还有更多的选择。这又是谁的过错？”
我沉默地看着康师傅，发现了他眼中噙着的泪花，那一刻他肯定又想起了自己的一双儿女。
“我最后悔的事就是没有给儿子和女儿一个完整的家！”康师傅说完把啤酒瓶里剩下的酒一饮而尽。“我最期待的就是他俩好好读书考上大学，在真正踏入社会之前，自己去发现其实人生还可以有很多不同的选择。”
“你知道吗？人最可怕的不是陷入生活的困顿，而是生活摆在面前你没得选。”康师傅像看穿了我的心思一般感慨地说：“当你还有的选的时候，千万不要错失机会。人生的路虽漫长，关键的就那几步！”
那一晚，我躺在硬邦邦的铁架床上第一次失眠了。喝完酒的康师傅很快进入了梦乡，发出时断时续的呼噜声。我的心情却像潮水一样不能平息，从康师傅的身上我看到了父母对我同样强烈的殷殷期望和深藏心底的爱。
土豆叼着塑料花从屋里窜出来的一幕又浮现在脑海中，曾经我被那份沉重的爱扭曲了思想，如今突然明白自己看似荒唐的钻牛角尖行为也是对母亲无法言说的爱。
我曾经一度认为自己在那份爱中迷失了自己。可是，抛开这股沉重的爱，自己又想要什么样的生活呢？我在心里不停地问自己。
窗外的月光还是那么明亮，上完夜班的工友已经在洗漱准备休息，迎接另一个普普通通的明天。想到自己又要开始一天浑浑噩噩的劳作，不停地擦拭冰箱内胆，自己的内心却从未认真擦拭过。内心中不可遏制地涌起一连串的问号：这是我想要的生活吗？人生还有其他选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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