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说:“人之有道也,饱食暖衣,逸居而无教,则近于禽兽。圣人有忧之,使契为司徒,教以人伦: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孟子·滕文公上》)
意思是说,人之所以异于禽兽,在于有人伦以及建立在人伦之上的道德原则。国家和社会起源于人伦。在儒家看来,国家的存在是因为它应当存在。
人只有在人伦即人与人的关系中,才得到充分的实现和发展。孟子像亚里士多德,主张“人是政治的动物”,主张只有在国家和社会中,才能够充分发展这些人伦。
国家是一个道德的组织,国家元首必须是道德的领袖。因此儒家的政治哲学认为,只有圣人可以成为真正的王。孟子把这种理想,描绘成在理想化的古代已经存在。
据他说,有个时期圣人尧为天子。尧老了,选出年轻的圣人舜,教给他怎样为君,于是尧死后舜为天子。同样地,舜老了选出一个年轻些的圣人禹做继承人。天子的宝座就这样由圣人传给圣人。孟子说,这样做是因为应当这样做。
君若没有圣君必备的道德条件,人民在道德上就有革命的权利。在这种情况下,即使杀了君,也不算弑君之罪。这是因为在孟子看来,君若不照理想的君道应当做的做,他在道德上就不是君了,按孔子正名的学说,他只是“一夫”。
孟子还说:“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孟子的这个思想,在中国的历史以至在辛亥革命和中华民国的创建中,曾经发生巨大的影响。西方民主思想在辛亥革命中也发挥了作用,但是对于人民群众来说,本国的古老的有权革命的思想,它的影响大得多。
如果圣人为王,他的治道就叫王道。照孟子和后来的儒家说,有两种治道:一种是“王”道,另一种是“霸”道。这是完全不同的种类。圣王的治道是通过道德指示和教育,霸主的治道是通过暴力的强迫;王道的作用在于德,霸道的作用在于力。
在这一点上,孟子说:“以力假仁者霸。……以德行仁者王。……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赡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悦而诚服也,如七十子之服孔子也。”
后来的中国政治哲学家一贯坚持王霸的区别。用现代政治术语来说:民主政治就是王道,因为它代表着人民的自由结合;而法西斯政治就是霸道,因为它的统治是靠恐怖和暴力。
王道为人民的福利尽一切努力,这意味着国家一定要建立在殷实的经济基础上。由于中国经常占压倒之势的是土地问题,所以据孟子看来,王道最重要的经济基础在于平均分配土地。他的理想的土地制度是“井田”制。
按照这个制度,每平方里土地分成九个方块,每块为一百亩。中央一块叫做“公田”,周围八块是八家的私田,每家一块。八家合种公田,自种私田。公田的产品交给政府,私田的产品各家自留。九个方块安排得像个“井”字,因此叫“井田制”。
孟子描绘这个制度说,各家在其私田中五亩宅基的周围,要种上桑树,这样,老年人就可以穿上丝绸了。各家还要养鸡养猪,这样,老年人就有肉吃了。这若做到了,则王道治下的每个人都可以“养生送死无憾,王道之始也”。
这不过仅仅是王道之“始”,因为它仅只是人民获得高度文化的经济基础。还要“谨痒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义”,使人人受到一定的教育,懂得人伦的道理,只有这样,王道才算完成。
行这种王道,并不是与人性相反的事情,而恰恰是圣王发展他自己的“恻隐之心”的直接结果。孟子说:“人皆有不忍人之心。先王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矣。”
在孟子心中,“不忍人之心”与“恻隐之心”是一回事。照儒家所说,仁是恻隐之心的发展;恻隐之心又只有通过爱的实际行动来发展;而爱的实际行动又只不过是“善推其所为”,也就是行忠恕之道。王道不是别的,只是圣王实行爱人、实行忠恕的结果。
孟子说,王道并无奥妙也不难。《孟子·梁惠王上》中记载,有一次齐宣王看见一头牛被人牵去做牺牲,他“不忍其觳觫,若无罪而就死地”,因而命令用羊替换它。
于是孟子对宣王说,这就是他的“不忍人之心”的例子,只要他能够把它推广到人事上,他就是行王道。宣王说他办不到,因为他有好货、好色的毛病。
孟子说,人人好货、好色,王如果由知道自己的欲望,从而也知道他的所有人民的欲望,并采取措施尽可能满足这些欲望,这样做的结果不是别的,正是王道。
孟子对宣王所说的一切,没有别的,就只是“善推其所为”,这正是行忠恕之道。在这里,孟子进一步发展了孔子的思想。
孔子阐明忠恕之道时,只限于应用到个人自我修养方面,而孟子则将其应用范围推广到治国的政治方面。在孔子那里,忠恕只是“内圣”之道,经过孟子的扩展,忠恕又成为“外王”之道。
即使是在“内圣”的意义上,孟子对于这个“道”的概念,也比孔子讲得更清楚。孟子说:“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这里所说的“心”就是“不忍人之心”,就是“恻隐之心”。
充分发展这个“心”,也就知道了我们的性。又据孟子说,我们的性是“天之所与我者”,所以知道了性,也就知道了天。
《中国哲学简史》读书笔记:孟子心中的“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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